學達書庫 > 世界名著 > 賽珍珠:大地 | 上頁 下頁
一二九


  整個冬天都屯紮在營地裡的軍閥們,這時也興奮起來了。士兵們在冬天裡個個養得壯壯實實,現在開始蠢蠢欲動,他們對賭牌、吵鬧、進城閒逛那一套玩意兒已經膩煩了,現在他們只關心自己在春天裡的新的戰爭中命運如何,每個人或多或少抱有一絲希望,最好自己的頂頭上司在戰鬥中喪命,那麼自己就可以理所當然地往上爬那麼一級了。

  王虎也在為自己早已設想好的計劃蠢蠢欲動,現在的王虎已經不是被情欲困擾和折磨的王虎了,那種情欲已被深深地埋藏著。每當這種欲念起來的時候,他就隨便到兩個女人中的一個那兒去發洩一陣或者靠拼命喝酒給自己提神加勁。

  王虎是辦事公道的男子漢,這兩個女人,他都一視同仁,沒有更偏愛哪一個。其實,這兩個女人極不相同。一個有學問、愛整潔、樸素、溫存、安靜,另一個則有些笨拙、粗野,但也不失為一個好心腸、貞淑的女人,她的一口黑牙是她最大的缺點,並且她還有嚴重的口臭。好在這兩人從不吵鬧,在這點上王虎是相當幸運的,當然,她們不吵不鬧的最主要原因還是他的公正態度。在這件事上,他是很審慎的,他輪流到她們的房間去,對於他來說,這兩個女人根本沒什麼區別。

  他再也不是一個人孤身獨眠了,然而,儘管兩個女人輪流陪他睡,他卻始終維持著與她們的疏遠距離。他進她們的房間的目的就是睡覺,他始終擺出一副當家人的架子,從不多說一句話。在他與這兩個女人之間,永遠不會有他和那個死去的女人之間的坦率,無拘無束的關係。

  有時候,他默默地分析著一個男人對女人的不同態度,他痛苦地認識到,以前的那個女人其實從來沒有對他推誠相見過,即使是當她像妓女般放肆時也沒有真正地坦誠過,在她的內心深處,無時無刻不產生對他的反抗。每當想起這些情況,他總是有意關閉自己的心扉,而通過在這兩個女人身上發洩肉欲來安慰自己。這樣做的另一個動機是希望兩個女人中的一個會給他生個兒子。這種希望也進一步鞭策他實現取得輝煌勝利的夢想,他發誓要乘著這年的春天,打場勝仗以贏得夢寐以求的權力和地盤,而且,他很有把握。

  【二十二】

  春暖花開的時節,綠色的原野上,有一團團白色的櫻花和粉色的桃花像雲霧一樣輕輕地飄浮著。這時,王虎和他的心腹們正在商討開戰大計。有兩件事對於他們的決策十分重要:一件是要看南北軍閥如何重新開戰,因為他們由於在風雪泥濘中不便打仗而在冬季休戰,戰局還處於未分曉的狀態。此外,南北軍閥的本性各異,一方是體大氣粗、行動遲緩、兇狠殘暴,另一方是靈巧精悍、足智多謀、善打埋伏。這種脾性上的、甚至可以說是種性和語言上的差異,也是雙方無法長久作戰的重要原因之一。第二件事是要看年初派出去打聽消息的探子回來如何報告。他們邊等待邊商討著向哪個方向擴張自己的地盤以及擴張的政策。

  他們聚在王虎的大房間裡議論,每人坐在自己官銜所規定的座位上,老鷹還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我們已經效忠北方了,我們不能去打北方。」

  屠夫最不願讓人看出自己的思維沒有老鷹敏捷,因此無論老鷹說什麼,他都要拙劣地重複一遍,再說他自己確實也想不出什麼新花招,所以就附和著老鷹的觀點大聲說道:「是不能打北方,即使占了北方的地盤,那裡的地也長不出什麼好東西,那裡的豬真他媽的瘦,宰了也沒有肉,我見過那種豬,不是吹牛,那豬背脊尖尖的就像彎彎的大鐮刀,母豬還沒下崽就能數出肚裡有幾個,那種什麼便宜都撈不著的仗,誰他媽的願意去打。」

  王虎慢條斯理地說:「然而也不能去打南方喲,那是我的家鄉,我總不能打自己的父老鄉親吧,況且,打贏了也不好意思對他們徵收稅金呀。」

  豁嘴總是最後才發言的,這回該輪到他了:「有一個地方,以前算是我的家鄉,可現在早已無親無故了。在我們的東南面,是靠海的地方,整個縣沿江伸展到入海處。那地方到處是耕地,也有些小山,很富裕,是個魚米之鄉。那裡只有唯一的一個大鎮——縣城,不過住在小鎮裡的老百姓也過著富足的生活。」

  王虎聽完後發問:「那地方是不錯,但不可能沒人霸佔那麼好的地方,不知誰霸佔著?」

  豁嘴說出了那人的姓名。他原來是個強盜頭子,一年前剛投奔南方成了那兒的軍閥。聽到那姓名,王虎立刻同意豁嘴的提議,決定攻打那個地方。他十分憎恨那些南方人,憎恨南方人煮的爛飯、撒上胡椒粉的豬肉,一個人即使有一口好牙齒,也無法嚼著吃那些燒得爛糊的東西。他至今記得他那可恨的年輕歲月,於是,他大聲嚷了起來:「好,就打那個地方,打那個人!既助我擴大了地盤,也算是參了戰。」

  王虎馬上吩咐侍衛拿酒來,慶祝這件大事的確立,他與心腹們一起喝酒,同時下達命令,讓所有的官兵做好行動的準備。等第一批探子回來報告南北方開戰確切的時間。他們就立即把戰火燒到那片新區。除老鷹外,幾個心腹都起身告辭傳達命令去了,老鷹故意留下,把嘴湊到王虎耳邊,嘴裡呼著熱氣,他用沙啞的聲音說:「打完仗後得給大夥幾天時間搶一把樂他一樂。你對他們管得太嚴了,他們在私底下時常抱怨,讓他們搶上幾天,他們的鬥志自然就上去了。」

  王虎咬一咬嘴唇邊又黑又硬的鬍子,這些天他都沒心思刮鬍子,盡它長著。儘管他極反對這種事,卻又知道老鷹說得有道理,只得答應說:「好吧,跟他們說,若贏了仗放他們三天,記住三天!」

  老鷹高高興興地走了,王虎坐在原處,心中有點悶悶不樂。他從來就對搶劫抱憎惡之感,可是有什麼辦法呢?如不給一點好處,那夥當兵的誰也不願以生命為代價去換取戰爭的勝利。他雖然同意了這件事,卻又放心不下,腦子裡盡想著老百姓受苦的情景。他只恨自己太軟弱了,他自己選定了帶兵這一行業,卻又硬不起心腸來。在這種情況下,他自我安慰逼自己硬起心腸,不管怎樣,他們要搶,也是富人被搶多,窮人家裡沒什麼好搶的,而富人被搶幾天沒什麼大不了的。他知道自己有軟弱的一面,害怕見到別人痛苦,但他又害怕別人看出他軟弱的一面,會看不起他。

  派出的探子陸續返回駐地,一個接一個地向將軍報告消息。他們都說,南北軍閥都忙於向國外購買武器,擴軍備戰的氣氛彌漫四周,戰爭已是指日可待。王虎不敢耽擱,當天就命令全軍人馬到城門外集合訓話,他手下的人馬為數眾多,大隊人馬已無法在城裡集中。他騎著那匹高大的棗紅馬,身後緊跟一隊侍衛,右邊是他的麻臉侄子,這回可不是騎毛驢,而也是騎著一匹高頭大馬,因為他已有了一個官職,是王虎給他的。騎在馬背上的王虎昂首挺胸,傲氣十足。全體官兵肅靜地望著他,他那目空一切的神態、兩道兇狠倒豎的濃眉以及嘴唇上長長的鬍子,使他看上去已經四十有餘了,像他這樣威武的將軍現在確實少見。他故意一動也不動地騎在馬上,讓大家望了一陣,然後猛地提高嗓子開始訓話:「士兵們、好漢們,我們將在六天后進軍東南方,那是個沿江臨海的魚米之鄉,讓我們打個漂亮的勝仗,我們一起享受勝利成果。我們兵分兩路,一路由老鷹帶領從東進攻,另一路由屠夫帶領從西進攻。我親自帶五千精銳部隊在北路等候,待東西兩路夾攻縣城時,我帶的五千人馬從北門切入,形成包圍圈猛打,直至消滅最後的抵抗。弟兄們,那兒的軍閥從前只是個強盜頭兒,我已經知道你們對付強盜是多麼地英勇頑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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