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世界名著 > 賽珍珠:大地 | 上頁 下頁
一一八


  至於王虎,他已經充分考慮過這件事,他曾獨個兒沉思默想,也曾和他的女人以及心腹們商量過。但是他仍有些不明白,不知道怎樣做對他才有利。省裡的軍閥已經將命令下達給分散在各據一地的將官,命令說:「帶領兵馬來我麾下聽命,你們要明白這場戰爭將是你們晉升的最好的時機。」

  但是王虎還沒決定好是否應該前去應召,因為他心裡沒底,他不知道哪一邊會勝。如果他投入將要失敗的一方,那麼自己的勢力會削弱,甚至會全面的毀滅,畢竟自己好不容易才剛剛站穩腳跟。他苦思冥想了半天,所以,他派出探子前去探聽情況,因此在探子回來之前,他將拖延表態或宣佈中立。他要等到戰爭接近尾聲,到勝負分明時才宣佈投向哪一方。那樣,他可以不損一兵一槍,踏著勝利的浪峰與其他各路兵馬一起坐享其成。密探派出後,他坐等著消息。

  夜裡,他和他的女人討論著這件事情。他倆的情欲與權欲奇怪地糾結在一起。在滿足了情欲的饑渴之後,他舒舒服服地躺著,並且和躺在他身邊的女人談論起來,他把所有的計劃和夢想都一古腦兒告訴她,最後又加上一句:「這就是我要做的事,如果你能替我生個兒子,那我做的這些所有的事就更值得了。」

  然而,對於他的這種希望,她從未給過他一個肯定的答覆,每當他這麼說時,她都會用一些家常瑣事搪塞過去,因為這時她常常感到不安起來。她常這麼說:「最後的一仗的究竟訂了沒有?」或者也會常這樣說:「計謀是最好的戰爭,而最痛快的仗是最後勝利在望時的那一仗。」

  然而王虎正沉醉在自己的世界裡,也就沒有注意到她態度上有什麼冷漠的地方。

  整個春天,王虎都是在等待中度過的,雖然他常常等得不耐煩,但由於有了新婚的女人在他身邊,他也倒忍受下來。夏天到了,小麥已經割過,從山谷間傳來的打穀子的聲音,整天回蕩在陽光普照、靜寂而炎熱的大地上。套種在麥田裡的高粱長得非常茂盛,花穗向四面伸展著,而這時的王虎卻是在等待中度過的。到處都是戰爭的烽火,南方和北方一樣,城裡和鄉里一樣,全國都是一樣的,都是幾路軍閥暫時聯合在一起。王虎則還是等著,他希望南方勝不了北方,那些又矮又小的南方人實在令他厭惡。有時他想,若是南方打勝,他就隱居一陣子,伺機東山再起。

  不過,王虎也不是傻坐著乾等,他竭盡全力地操練隊伍,擴充人馬,在此期間他招募了不少強壯小夥子,讓老兵帶新兵。這樣,人馬擴充到將近一萬。為了給這麼多人發餉,他又增加了酒、鹽和流動商人的稅金。

  這時他唯一的難處就是缺乏槍械。要解決槍枝問題,有這麼兩個辦法:想方設法偷運,要不就是攻打附近的小部隊,繳獲他們的槍枝彈藥,兩條路必取其一。槍械在那時是奇貨,是外國貨,要從外國帶進來特別的不容易。王虎占地盤時並沒有想到槍械的進路,因而選了一塊內陸地區,因此,就沒有一個沿海口岸。所有沿海口岸都有兵把守,要走私弄槍是不可能的。再說他又不懂外國話,他身邊的人當中也沒一個懂的,所以也沒法和外國人做生意。唯一可行的辦法似乎就是在附近一帶打一仗,解決他部隊中許多人沒槍的問題。

  一天夜裡,他把這想法告訴了他女人,她馬上來了勁。她常常精神不集中,一副無精打采對他也有點心不在焉,可是一來了勁就急著說:「我記得你說過,你有個做生意的哥哥!」

  「確實有的,」王虎說,並不明白她的意思,「但是他可是做糧食買賣的,不是買賣槍枝的。」

  「你,你怎麼不懂!」她不耐煩地沖著他嚷道,「既然他做買賣,那就可能和沿海口岸有連系,也就能買了槍,混在糧食裡走私進來呀。我是說不上怎麼做,但總該是有辦法的。」

  王虎考慮片刻,覺得她聰明過人,言之有理,就按她說的去安排了。第二天,他叫來了麻臉侄子一年來小夥子長高了,王虎一直把他帶在身邊,去執行一些特殊的任務。王虎吩咐道:「你裝作探親的樣子回家去見你父親,只剩你們爺倆時,你就對他說,我現在需要三千條槍,有了槍我就可以行動了。人到處都有,但沒有槍,要這些人有什麼用?對他說,他是做生意的,沿海生意熟門熟路,一定要替我想個法子。我派你去,因為這件事必須嚴守秘密,你是我的嫡親侄子。」

  小夥子聽了,心裡當然很高興,他連連保證守住機密,並為這趟差事感到挺自豪。於是,王虎又開始了等待,同時,他繼續招募新兵,只是挑選得很仔細,對每個人都要考驗一番,看看他是否不怕死。

  【十八】

  那小夥子繞道往回家的路上走去。小夥子準備繞道回家,他換上了一身農家的裝束,他怕軍服太惹眼。眼下,他穿著一身藍的粗布衣服,配上他那黝黑的麻臉,看上去就像是個鄉下的小夥子,像是王龍的後代。他騎著匹老白驢,用件破棉襖當做驢鞍,他時不時用光腳丫子踢踢老驢的肚子,催它趕路。看看他半睡半醒的樣子,是沒人能想像到他是奉命送信的,準備買三千支槍送到並不在打仗的地方去。他不打瞌睡時,便邊走邊唱軍歌,他就喜歡唱歌。田裡的農民聽到他唱著軍歌,抬起頭來不安地打量著他,有個農民在他身後大聲嚷道:「該死的,唱什麼當兵小調——你倒是想把黑烏鴉唱回來不成?」

  小夥子一路上很開心,還不時吐唾沫,東吐一口,西吐一口,顯得有點毫不在乎,並擺出一副想唱就唱的樣子。其實,真正原因是他除了軍歌之外,別的歌什麼也不會唱,他在行伍中混了這麼久,不可能要求他唱出的歌和農家小調一樣。

  他在第三天中午到了家,在路口上,他下了鞍,步行往家裡走,碰巧他的大堂兄在路邊閒逛。大堂兄一見是他,止住呵欠,忙招呼道:「嘿,你回來了,一定是當將官了吧?」

  麻臉小子立即詼諧地回敬一句:「還沒哪,可我至少中了個第一名!」

  他這麼說多少有點挖苦他的堂兄的意味,因為很多人都清楚,王地主夫婦總是很愛吹牛說他們如何地教兒子的,準備下一季送他去某個學府趕考,將來他定能當個大官,一定能成為個大人物。但是時間過了一季又一季,然後一年又一年,他卻從來沒有去趕過考。麻臉同他堂兄說話時看得出,昨晚,又不知他去什麼地方鬼混了,睡到現在才起床,而且也不是到什麼學校去,而是到茶館去混日子。這位堂兄既瞧不起人又愛挑刺,看著麻臉打量了一番說:「至少中了第一名的將官連一件綢大褂也穿不起,哼!」

  他說完也不等答話就徑直走了,他踱著方步,一搖一擺地,身上那件嫩綠色大褂隨著腳步一飄一飄的。麻臉笑了笑,朝他身後吐了吐舌頭,逕自走進自己的家門。

  他跨進自家大門,發現一切都沒有變,還同以前一樣。此時正是吃午飯時候,屋內房門敞開,他爹一人坐在桌旁吃著,小孩子們照常是端著飯碗跑來跑去的,他母親站在門口,端著碗,用筷子往嘴裡扒飯,她一邊吃,一邊和來借東西的鄰居女人閒聊,說什麼前天夜裡一隻貓偷了條鹹魚,然後把那條魚高高地掛在大樑上,竟也被牠抓到。當她看到兒子時,沖著他大叫起來:「嗨,回來得正好,正好趕上吃飯,趕得可真巧!」說完又繼續同那女人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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