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世界名著 > 賽珍珠:大地 | 上頁 下頁
一一四


  王虎在差他心腹走之前就吩咐過,因為他知道他的那個兄長是個死抱著錢不放手的人:「如果我兄長想敷衍搪塞過去,你可要逼他一下,直接地跟他說,我要是拿不到這筆錢就只得親自跑一趟了。你回來後三天之內我會把這件事辦成。你去的時間不要超過五天,時間緊,說不準上頭就要派兵來打我的。如果省裡官府衙門知道了我所做的事,我就沒法再遮掩了。他們肯定會派兵來打,一打起仗來根本沒法舉行婚宴。」

  事情擺在面前,非常清楚,因為王虎曾經施暴,他必須在衙門受審,而且很可能被判刑。但是另一個更明確的事實同樣也擺在面前,王虎對這個女人已到了迫不及待地想弄到手的地步。他知道如果得不到這個人,他就不是個勇士。因此他毫無顧忌地行事,並且兇相畢露地驅使他的心腹速去速來。臨行前他還對他的心腹說:「我知道,老二是做買賣的,他聽後肯定會大叫大嚷的,說是石沉大海沒法收回來。你別理他的那一套。你就跟他說,我手裡仍握著劍呢,我這把劍就是殺老豹時,從他那裡奪來的,鋒利得很啊!」

  這些威脅的話語必定是最後的王牌,豁嘴辦事時心中也自有打算,非得萬不得已,他絕不搬出這張王牌。他看不起那個女人,那個漂泊在江湖的賤女人。一個大戶人家娶那種女人做媳婦簡直是恥辱。他心裡是真想說出來,想阻止這件事,但他也是十分清楚他主子的脾氣。只要是他想要的東西就一定要弄到手的。不得已,他最後還是搬出了那張王牌。

  王掌櫃被逼的無奈,只得四方奔波,討回一些銀子。他心裡是十分沮喪,因為被迫突然將銀子收回,白白損失了利錢。他垂頭喪氣地找到他大哥說:「老三現在要取走那些給他結婚用的錢。要娶一個像娼婦一樣的女人做老婆!老三可真像你啊。」

  王大搔搔腦袋,一時也想不出該怎樣回答,於是,最後他決定不和老二傷和氣,便說:「真是怪事,我還以為他要成家時會來求我們去為他操辦訂婚事宜的。咱們的爹早死,這種事本應由我這個老大操辦的。是呀,以前我也曾想到過一兩個丫頭。」他心裡想,如果讓他選他一定選的非常好,因為他覺得他才瞭解女人呢,城裡所有最好的未婚女子他都瞭解,至少可以打聽到。

  王掌櫃心急火冒,他可不像老大,幹什麼事都沉得住氣,他冷笑一聲說:「我知道你心裡想到過一兩門對象!但是我不管這些事,我只是說你怎麼給他應付一千大洋,我手頭可沒有這麼多。」

  王大慢吞吞地坐下,呆呆地望著老二,雙手放在肥厚的膝上,兩眼直勾勾的,用沙啞的聲音說:「現在我沒有那麼多閒錢,我的錢有多少這你都是清楚的,不然再賣塊地吧。」

  王掌櫃想了半天,認為新年前賣地是不合適的時機,而且他已種了小麥,他還指望著收穫呢!但回到店裡撥一下算盤,發覺多賣一塊地總要比抽回放高利貸的錢合算,所以決定將一塊不肥不瘦的地賣掉。消息一傳出,來買地的還不少。一塊地賣了一千零一點,但他只給了豁嘴九百,餘下的自己留著,以防王虎再來要錢。

  豁嘴頭腦簡單,他只記住主人囑咐過他不要為爭一兩百塊大洋而誤了時間,所以,拿到九百塊他就立即回去了。王掌櫃立即將未要去的餘款放了債,能省下這點錢,不管怎樣,多少是點安慰。

  但這其中還是有不順心的事情發生了。他賣的地是土屋不遠處的一兩塊地,賣地時梨花剛好從屋裡出來,走到屋前的打穀場上,她看到一幫人聚在田頭,眺望了一會之後就馬上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她匆匆趕到王掌櫃身旁,將他從人群里拉到一邊,睜大了眼睛責備他說:「你怎麼又賣地了?」

  王二認為自己的麻煩事已經夠多的了,哪有別的心思與她理論。他直截了當地說:「我兄弟要娶親了,我手頭又沒有閑銀給他花,只得賣地了。」

  梨花一聽說這事,神態奇怪極了,她什麼也沒想就退回到屋裡。從那天起,她的生活圈子縮得更小了。平時她常去看望那兩個孩子,除了看孩子之外,她把時間都用聽尼姑講道上了。現在她要求尼姑每天到她家講道。即使是上午,她也歡迎她們來,然而,其他人都相信上午見尼姑是倒黴的事,晌午前走在路上見尼姑經過,大多數人會向她們吐唾沫,因為他們認為這是不好的兆頭。

  她發誓終身不食葷,因為她從不殺生,所以這對她並非難事。即使在炎熱的夏夜,她也會關上格子窗,這樣做只是為不讓有蛾子飛進來自焚,這也算是一種放生吧。她最大的宿願是希望那傻姑娘死在她前頭,到那個時候她也不用王龍留給她的毒藥了。

  每天她向尼姑學道,念經念到深夜,手腕上戴著一串玫瑰色的香木小念珠,這些是她的全部的生活。

  打發走豁嘴之後,王掌櫃開始和王地主商量是否去參加婚禮。他們一想到如果有天老三成名了,有了一定的權勢,當然很願意去沾沾光,但是來人再三強調此事得急速辦理,要搶在上頭派兵討伐之前成婚,因此老大老二又不免有些害怕。他們不知道王虎究竟兵力有多強,萬一打了敗仗,老三要是被捉,他們也許會受到株連的呀!因為他們畢竟是兄弟呀。王地主還特別想去看一下老三究竟弄了個什麼樣的女人,據來人所說,那女人的確是值得一看的。他太太知道這件事後,冷冷地說:「像我們聽到的那種爭鬥可不是小事,可不得了啊,我常聽人家說,一個人要是造了反,那是要滿門抄斬,株連九族的呀。」

  以前皇帝為了肅清亂臣賊子就是用這種刑法的。王地主以前也是看過這樣的戲的。他以前很喜歡在戲院書場這種地方打發時間,雖然現在有身價了,不屑於那種低檔的娛樂,也不敢隨便擠身於那種地方的平民百姓之中,但若有過路的人,有在茶館說書的,他還是會去聽的。現在一想起那些故事,他的臉色便嚇得發黃,他匆匆跑到王掌櫃處,說:「我們最好立個文書,用它來說明我們的兄弟是個不孝之子,我們已經不是一家的了。如果他打了敗仗,判了刑,我們和我們的兒子就不會受牽連。」他說這話的時候心中十分沾沾自喜,畢竟他自己的兒子當初沒有跟王虎走。接著,他幸災樂禍地對老二說:「你兒子目前身處險境,我實在為他感到憂慮!」

  王掌櫃聽到這話感到十分地尷尬,臉上皮笑肉不笑的沉思片刻後,他覺得為謹慎起見,立個文書確是良策。一紙文書即刻就寫成了,文書上說明王老三即外號老虎的,把他如何不孝及最後如何與家裡脫離關係的事,說了個清楚。他先讓老大簽字,接著自己簽,然後把文書拿到縣衙門,納了一筆錢,請縣衙門秘密地蓋上大印。王二拿回這張蓋了官府大印的字據,把它小心翼翼地藏在了一個沒人能發現的地方。

  這樣,兄弟倆才覺放心。一天早上,兩人在茶館中不期相遇,王地主開口說:「現在萬無一失了,就去痛痛快快地飽餐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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