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107)_賽珍珠

一〇七

　　他手下的士兵在他的招呼下逐漸停止了瓜分贓物的爭吵。他拉開槍栓，準備處置不聽他命令的人，並大聲嚴厲地說：「把槍枝彈藥收拾好，這些東西是屬我的。」

　　士兵們照辦了，王虎數了一下，共有一百二十支槍和大量的彈藥，王虎把其中一些沒用的老式槍放在一邊準備扔掉。

　　他的士兵們把戰利品捆成了許多捆放在已燒成廢墟的匪巢裡，王虎把這些槍枝交給了他信得過的人保管。最後，他轉過頭來看那個綁著的女人，她已醒過來了，躺在地上睜著眼，她狠狠地盯著看王虎。於是王虎厲聲問她：「你是什麼人？你在哪兒住，我往哪兒送？」

　　她一聲不吭，啐了他一口，那張臉看去活像一隻狂怒的母老虎。王虎被這一口水吐火了，他立刻命令兩個士兵：「我就不信你不招供，來人，用棍子把她抬進縣裡送進監獄。」

　　士兵們遵命，於是她被士兵用繩子吊在一根棍子上抬起來。這時王虎一切都已準備停當，山頂露出了清晰而明亮的太陽。他走在隊伍前面。王虎再也沒回頭看一看匪窟那邊升起的一縷煙霧。

　　沿著大路，他們踏上了從鄉下上城裡的道路。一路上，人們從眼角瞟著這群人，而那個倒垂著頭，灰白的狐媚子臉的那個綁在棍子上的女人尤其受人注意。人們都覺得蹊蹺，但沒人敢問發生了什麼事兒，以免捲進糾紛中去。心中的恐懼使他們害怕，看了一兩眼後就都忙自己的事兒，再不抬眼瞧了。走了一整天，王虎他們在太陽還未落山時就已來到了城門口。

　　到了城牆下的陰影處，走來了親信豁嘴，把他拉到城門旁的一棵樹後，急的咬著王虎的耳根，嘴中嘶嘶作響：「我可有非說不可的話。這種女人最好別沾惹，她們都是有妖術的狐狸精，看她一臉的狐狸相。我還是用刀了結了她吧！」

　　狐狸精的故事王虎可是常聽說，但他絲毫不擔心，此時大聲笑著說：「我王虎天不怕，地不怕，會怕一個女人！」他一把推開豁嘴，仍舊走在眾人前頭。

　　豁嘴緊跟其後，仍舊不停地絮叨著：「她可是一個比男人、比女人還邪的狐狸！」

　　【十四】

　　士兵尾隨著王虎，一個個疲憊不堪地走進了頭天晚上大幹了一番的院子裡。院子已被整理乾淨，和他們初到時一樣，血跡和死屍一併消失了。衛兵和僕人各就各位，王虎進門時，他們都是忐忑不安、小心翼翼的。他像個傲慢的皇上一樣，接受人們的致意。

　　傲慢的他挺直了身子，大步穿過走廊和院子，黑漆漆的臉上顯出莊嚴、得意的神色。他可是弄清楚了，現在的這片地區在他的控制之下，於是，他沖站在那兒的一個衛兵喊道：「送這個捆著的女人進監獄！看著她，給她點吃的，不許虐待，我要親自來處置我的俘虜。」

　　他站著看人們把她抬走了。她已精疲力竭，沒有了鮮紅的嘴唇，只剩乾裂的嘴唇，蒼白的臉和那雙漆黑的大眼睛。她大口喘著氣，仍用那雙又大又兇狠的黑眼睛盯著王虎，見他看自己，便扭了一下臉，但這回沒吐口水。王虎從來未見過這樣的女人，她給他的全是震驚，全是不知所措，然而王虎深刻的明白絕不能放了她，因為她有那麼深的復仇心。

　　他暫且將這件事擱置一邊，進屋見了縣太爺。從黎明起老縣太爺就一直在等他，安排了最好的飯菜，衣冠整齊地坐在那兒。見王虎進來，他有點戰戰兢兢、心慌意亂，他既感激王虎，又擔心王虎下一步會有什麼行動。他擔心，到底王虎會要求什麼樣的報償，他可是著實為遇上比豹子更難纏的王虎擔心。

　　他坐立不安地等著，直到下人通報王虎到了，才見王虎像個英雄似的大搖大擺走了進來。老縣太爺頓時驚慌失措，手腳都不受控制地慌亂地抖了起來。他請王虎入座，王虎寒暄了一下，微微作了個揖。老縣太爺喊人端茶、上菜，然後他們坐下來，客套了幾句。

　　老縣太爺忙了一陣總算結束了一切禮儀，開始講話，可是他總是環顧四周卻不敢與王虎對視。王虎毫無表情，現在他是主動的，他明白縣太爺的心理，他只看著那老頭兒慌亂恐懼的樣子，就知道是被他嚇的，他為此感到快活，而這正是他的本意。老縣太爺使著軟綿綿的嗓音開始說話了，那聲音簡直如竊竊私語：「昨晚你的大恩大德，我將永世不忘，謝謝你把我從災難中救了出來，使我可以享受老來的安寧。我要對您——我的恩人說的是，您比兒子還親，我該怎麼報答您呢？您說吧！您想要什麼，如果是想要我這個官，我一定會給您的。」

　　他咬著手指頭，抖抖簌簌地等待著。王虎靜靜地坐在那兒，等到老縣太爺講完，才平靜地答道：「我什麼也不要，我做這一切只是為了百姓不再受苦，我向來討厭欺壓百姓的人。」

　　他說完便不再開口了，縣太爺又說：「您是英雄豪傑，我想當今世上不會再有這種人存在了。但是您幫了我這麼大的忙，我是怎麼也得報答您的。請明告您喜歡什麼。」

　　他們就這麼你來我往地說著，禮讓著，慢慢接近了話題。王虎婉轉地表示他想接收、改編原來追隨豹子的人，老縣太爺聽到這話嚇壞了，他雙腿發抖，幾乎站不起來，最後還是抓住椅子扶手，才站了起來，問：「那你是想接替他做強盜頭兒了？」

　　他自忖若果真如此，他就真完了。這個高大的黑眉漢子看起來比豹子更難伺候，最起碼這兒的人已經知道豹子的胃口是什麼樣子的。想到這兒，縣太爺不由自主地哀歎了一聲。王虎直截了當地說道：「你用不著害怕，我用不著去搶，我父親是地主，我有他的遺產，我的兩個哥哥都是有錢人，我不窮。我要靠自己的奮鬥來鋪開我的將來，而不是用卑鄙行徑的。這就是我所要求的報償——讓我和我的人馬留在這兒，讓我做你部隊的司令，我們是你的部屬。我將保護你和百姓安居樂業，你供養我們並給俸餉。讓我在省裡有個名分。」

　　老縣太爺聽著，感到很為難，他說：「那現在的將軍怎麼辦，他是不會讓位的，你不是讓我左右為難嗎？」

　　王虎果斷地答道：「那就讓我們決鬥，若他贏，我就走，我的人馬、槍枝都歸他。我贏了，他走，他的歸我。」

　　縣太爺歎著氣，他是個文人，是深受儒教影響的文人。他派人去請那位將軍來。一會兒，就來了，那人自負，自大，挺個將軍肚，身穿洋式外套，留著稀稀拉拉的鬍子，打整了稀疏的眉毛，盡可能地顯示著自己的勇悍。他腳邊拖著一柄長劍，走路時步子踏得很重。他彎下腰鞠躬，想表現出凶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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