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105)_賽珍珠

一〇五

　　縣太爺派密使到強盜的老窩去送信，說他馬上要離職了，他想把新上任的縣長介紹給豹子認識，省得以後再出麻煩。強盜們聽到這個消息後，十分謹慎。幸好王虎早有準備，老早就讓人到處傳揚老縣長快要走了的消息。因此，強盜們派人到老百姓中打聽消息時，他們聽到的也是老縣長就要離任的消息。於是，他們相信了這條消息，而且，他們想，這樣一來，新縣長可能會乖乖的繳錢，倒省了不少麻煩，這可真是件好事。他們接受了老縣長的邀請，他們會在一個月黑天去的。

　　那天正巧趕上下雨，天色更顯得黑了。不過那幫強盜倒是挺守信用的，他們穿著最好的衣服來了，他們把武器都打磨好了。每個人手裡都握著一把劍。為了防止事件有變，他們還帶了許多衛兵守在院子裡。不過，老縣長的戲演得很像，雖然說兩個膝蓋總禁不住要打顫，但從臉上卻是什麼都看不出來的。老縣長命他手下把武器全都交出來放在一邊，這幫強盜看到別人都沒武器，就更放心了。

　　老縣太爺給他們準備了最好的宴席，眾頭領坐在大廳裡，而衛兵們則坐在各個院子裡。一切準備就緒之後，老縣長便領著眾頭領走進大廳，他請豹子入主賓席，一番謙讓之後，豹子坐下了，老縣長則坐在了主人席上。不過他的座位離一扇門很近，等他扔了碗後他便可以從這個門溜出去藏起來。

　　宴席正式開始，剛開始，豹子還很謹慎，他監督著每一個人不要喝得太多。可是，這酒是這一帶最好的酒，味道實在太好了。肉也燒得很可口，而且專門多放了點鹽，口渴了就會多喝酒。這幫強盜平時吃的只是粗茶淡飯，從來也沒有吃過這麼美味的東西，這些菜是他們從來都沒有見過的。最後，他們再也顧不得節制，拼命大吃大喝起來，院裡的衛兵們則更是吃得狼吞虎嚥的，他們到底還是頭腦簡單些。

　　王虎和他的親信躲在格子窗附近的簾子後面向外觀察著，他們待會兒就要從他們身旁的一扇門沖進去。每個人都抽出劍做好準備，豎起耳朵注意聽動手的信號——瓷酒碗摔在地上的聲音。這場酒席竟開了三個多小時，這幫強盜已經喝得東倒西歪的，僕人們也忙得直打轉。忽然，老縣長發起抖來，臉色變得像香灰一樣，他顫聲說道：「我的心怎麼疼得像刀絞啊！」

　　他匆匆舉起酒碗，裝作手一軟，把酒碗摔到了地上，他搖搖晃晃地走出了那扇門。

　　不等這些強盜緩過氣來，王虎吹響了哨子，向他的手下大喊一聲。他們立即破門而出，每人向一個強盜頭領撲去，這是事先定好了的。王虎把豹子頭留給自己來對付。

　　僕人們事先得到過命令，一聽到喊聲立刻把所有的門都關上，豹子一看情況不妙，趕緊跳起來朝門那邊沖去。王虎緊追不捨，並用劍刺中了他的胳膊，豹子順手拿了別人的一把匕首，除了這個，他身上沒有別的武器。大廳裡一對對廝殺的人亂成一團，喊聲、詛咒聲響成一片，沒有人顧得上看別人的情況，這些強盜們喝得太多了，不費什麼力就把他們都殺死了。親信們殺完了各自的對手之後，便來看王虎打得怎樣，想來幫他的忙。

　　豹子畢竟不是普通人，他雖然喝了很多酒，但依然十分厲害，王虎一時半會兒還殺不了他。但是王虎不願意別人幫忙，他希望能獨自制服豹子，這對他來講是一種榮譽。看到豹子那種勇猛拼殺的勁頭，看到他拿著匕首做垂死掙扎，所謂英雄惜英雄，王虎真有點欽佩豹子。他感到難過，因為他一定得殺死豹子。王虎的劍在空中飛舞，終於把豹子逼到了一個角上，他喝得太多，已發揮不出自己的最好水平了。另外，豹子是靠自學的，畢竟比不得王虎，王虎是在正規的軍隊裡學過的，怎麼使用武器，假動作怎麼擺，他全都知道。豹子終於招架不住了，王虎對準他的要害猛刺一劍，緊接著用力一攪，血和水一起噴了出來。豹子臨死前惡狠狠地瞪了王虎一眼，那眼光估計王虎一輩子都不會忘。這個人的確像個豹子，他的眼珠不像普通人那樣呈黑色，而是帶點黃白色，像琥珀的顏色。豹子雖然已經死了，但他卻不肯閉上眼睛，大大的瞪著那雙黃眼珠。王虎對自己說道，這人佩得上豹子這個稱號，除了眼睛之外，他的頭也長得很怪，頂部很寬，而且頭頂像野獸的一樣，向後傾斜。王虎的親信們紛紛誇讚他的武藝高強，但王虎的心裡卻十分難過，他盯著死去的豹子，挺難過地說道：「要是我用不著殺他就好了，他這個人的確兇猛，他是個真正的英雄好漢！」

　　王虎還站在那裡，為自己所做過的事情而難過，屠夫卻大叫豹子的心還是熱的，大家還沒搞清楚他想做什麼，他已經用刀切開了豹子的左胸，用力一擠肋骨，豹子的心便滑了出來，屠夫把心放到碗裡。豹子的心還冒著熱氣，甚至還跳了幾下，屠夫端著碗走到王虎面前，高高興興地大聲說：「拿著，把它吃下去，連長，老話說誰吃了勇士的活心，他就會變得勇猛無比！」

　　可是，王虎卻不肯吃。他轉過身去，傲慢地說：「我用不著吃。」他目光一轉，看到豹子剛才坐的座位旁有一把劍在閃閃發亮。他過去撿起了劍。這把劍的鋼非常好，現在大概造不出這麼好的劍了。這把劍異常鋒利，寒光閃閃，可以切斷任何東西。王虎在一具強盜的屍體上試這把劍，他沒使勁，這把劍就劃破衣服、肌肉，一下子切到了骨頭。王虎說：「我就要這把劍吧！這是我見過的最好的劍。」

　　忽然，他聽到一陣嘔吐聲。原來是麻子，他站在那兒看屠夫，看著看著突然噁心起來，想嘔吐。王虎知道這是因為麻子從來沒有見過殺人，於是他溫和地說：「你已經不錯了，至少剛才打的時候你沒噁心。出去透口氣吧。」

　　可是，麻子不願去外面，他強打精神，又挺胸站在了王虎身旁，王虎看了很高興，說：「我要是算個老虎，那我看你也稱得上是個小老虎了！」

　　小夥子高興得咧開嘴笑了，露出了他的牙齒，更襯出他那張因噁心而發白的面孔。

　　王虎接著走出去看看其他人打得怎麼樣了。那天多雲，天很黑，人影都看不清。他命令點上火把，他高興地看到死的人並不多，因為他提前下過命令不要濫殺，願意投降的或是特別勇敢的人，都不要殺。

　　王虎他決心趁強盜們還沒站穩腳根，當晚就去攻打他們的老巢。他請人帶話給縣長：「不把強盜的老窩搗毀，我絕不來領賞！」他把他的士兵集合起來，穿過田野，直搗雙龍山。

　　王虎的兵卻並不是十分情願的：已經打了一仗，還要走三裡路，搞不好還要打一仗。他們希望能去城裡搶點東西，犒勞一下自己。他們又向王虎發牢騷了：「我們為你打仗、賣命，可你幹嘛老是不讓我們去搶點東西，沒見過你這麼厲害的頭兒，更沒聽說過當兵的只打仗，卻不去搶東西，還不讓人碰一下別人的女人。這次打仗之前，我們已經忍了好久啦，誰知打完仗了你還是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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