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世界名著 > 賽珍珠:大地 | 上頁 下頁
一〇三


  他叫這小夥子穿上一身農家子弟的衣服,用一條毛巾往腰裡一綁,算是腰帶,想到他要翻山越嶺,又叫他穿上一雙舊鞋。小夥子很快用樹枝做了個彈弓。然後,高高興興地下山去了,沒一會兒就消失在叢林之中。

  在侄子出去探聽消息的這兩天裡,王虎並不打算讓士兵們閑著,而是給每個士兵分配任務。他派親信分批到村裡去買糧食,每次只買很少的肉和糧食,省得讓人看出破綻。

  第二天傍晚,王虎走出去向山下張望。他心裡十分擔心他侄子遭到不測,因此,他突然對自己的決定產生了懷疑,他心中充滿了自責與懊悔。夜幕降臨、月亮升起的時候,他遠望雙龍山,暗自想道:「我應該派個大人去,不應該派我侄子去。如果他出了什麼事,可得怎麼向二哥交待啊?不過,我除了自己的親人,又能信得過誰呢?」

  他的士兵入睡了,月亮已經升得老高了,他還在那兒張望,但他的侄子卻還是沒有回來。最後,夜裡的涼風刮起來了,王虎走進屋裡。他心裡很難過,他以前從來沒有想過萬一這個小夥子真的一去不復返了,他會很想念他,這小夥子總會讓你非常開心,永遠不會生他的氣。

  後半夜,王虎被一陣敲門聲給驚醒了。他連忙爬起來跑去開門。只見他侄子站在門前,雖然十分疲憊,但精神還很好。他走路有點瘸,褲子也被劃破了,大腿上有血漬。不過,他還是興高采烈地招呼他:「三叔,我回來啦!」他小聲說道,王虎忽然無聲地笑了,他只有在真的快樂的時候才這樣笑。他急忙問道:「你的腿怎麼啦?」

  小夥子大咧咧地說:「沒事兒。」

  王虎十分高興,竟然開了個玩笑:「是不是讓豹子給抓的?」

  這小夥子知道王虎是在開玩笑,便開心地大笑了起來。他坐在臺階上說道:「沒讓他抓著。青苔很濕,又有露水,路太滑,我一不小心滑倒了,劃破了點皮。三叔,我快餓死了!」

  「那就快吃點東西。吃點、喝點,睡會兒覺,我等你睡醒了再聽你講。」

  他叫侄子到大廳裡坐下,然後喊來一個當兵的,給這小夥子弄點吃的。他的喊聲把士兵們都給驚醒了。他們全都聚到院子裡,想知道小夥子到底打探到了什麼。小夥子吃完之後,王虎看出大家的心思,再看這小夥子也興奮得睡不著,天又快亮了,於是他說:「那就先說吧,說完了再去睡覺。」

  在臉上蒙著布的菩薩前面有一個祭壇,麻子便坐在祭壇上說起了他的冒險經歷:「我走啊走,那座山可真夠高的。三叔,豹子的老窩在山頂上的一塊平地上。我們要是打贏了,乾脆就住在那裡好了。那裡有房子,就像個小村莊一樣。三叔,天一黑,我就把幾隻死鳥放在懷裡,一邊哭,一邊向大門走去。那山上的鳥長得可奇怪了,不過顏色可真好看。我打到一隻黃顏色的鳥,全身金黃,可好看了,我還帶在身邊哩……」說著,他把一隻已經死了的黃鳥從懷裡掏了出來。王虎急著想聽下文,很討厭麻子玩鳥,但他控制住自己沒有發脾氣,還是讓麻子繼續講下去。麻子小心翼翼地把黃鳥放在他坐的祭壇上,看看四周圍著他聽講的人。王虎讓人點了一個火把,就插在祭壇上的香爐裡。麻子接著說道:「他們聽著敲門聲,就從裡面走出來,起先,他們只開了一點縫,看看到底是誰。我可憐兮兮地哭著,說,『我家住得遠著呢,我怕遇到野獸,我不敢走夜路,求你們讓我進廟裡住一晚上吧!』開門的人又把門關上,他跑進去問該怎麼辦,我趕快使勁地大哭了起來。」接著麻子就給他們學他是怎麼哭的,大家聽了笑個不停,紛紛誇獎麻子說:「這個小猴子真精!這個小麻子可真夠聰明的!」

  這小夥子高興得不得了。他接著說:「他們總算讓我進去了。吃完饅頭喝了點粥之後,我假裝害怕得哭起來,『我要回家。你們是強盜,我害怕你們,我害怕豹子!』我哭著跑到大門那兒,我求他們讓我出去,我說,『我情願到外邊叫野獸吃掉!』

  「他們看到我那副傻樣,全笑了,他們叫我別哭,還安慰我說,『我們不會害你的。等明兒天亮了一準讓你走。』過了一會兒,我不哭了,裝出松了一口氣的樣子。他們問我是從哪兒來的,我說了一個以前聽說的村名,大概在山那邊。他們又問我別人是怎麼說他們的,我說我聽說他們個個膽子都很大,還聽說豹子真的長了個豹子頭,就還剩下身子是人的。我還說,『我很想見見他,不過我有點害怕見到這樣的怪人。』他們全都笑我,接著,有個人對我說,『來,我帶你去見見他。』他帶我走到一個窗戶跟前,我看到豹子坐在裡面。三叔,這個人長得就是怪。腦袋上半截特別寬,眉毛以上就往後斜過去,真像個豹子,一個年輕女人正在和他喝酒。她長得很好看,不過樣子有點凶,他們倆一個一口的喝著一壺酒。」

  「那裡有多少人,他們的槍是什麼樣的?」王虎問道。

  「人可多了,三叔,」麻子答道,「光是打仗的人就比我們多兩倍,另外還有打雜的、還有女人和許多孩子,也有跟我一樣大的小夥子。我問一個小夥子誰是他的爹,他說他們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爹是誰,他們不是一個人一個爹,他們只知道誰是媽,這事可太奇怪了。打仗的士兵都有槍,打雜的就只有鐮刀、菜刀什麼的了。他們在離他們老窩不遠的山頂上,堆了許多圓的石頭,萬一有人攻打他們,他們就把石頭滾下來。那兒三面是懸崖,想進城就得通過一個關口,那裡一直有人把守。我是趁看守睡著的時候逃出來的。他躺在那兒打呼嚕,他的槍就放在他身邊的石頭上,我真想把那支槍給拿了,不過我還是忍住了沒拿,我一拿,他們就知道我先頭講的話是騙他們的了。」

  「那兒的士兵個頭怎麼樣?膽子大嗎?」王虎又問道。

  「膽子夠大的,」麻子答道,「個子有的大,有的小。我一直和那些小夥子待在一塊,那些士兵吃完了飯,就聚在一塊聊天。我聽到他們都在罵豹子不照規矩辦事,太貪心。他不放過一個稍微漂亮點的女人,除非是他玩膩的女人,否則別人都不許碰。他不像弟兄之間那樣公平地分東西,他老把自己抬得老高,他其實也就是個普通人,一個字也不識,那些人都看不慣,他那自以為是的樣子。」

  王虎聽到這個很高興。他一邊聽他侄子在那兒講,一邊在默想。他侄子一會兒說他吃的是什麼,一會兒又吹噓自己多機靈。王虎邊想邊琢磨著下一步的計劃。過了一會兒,王虎聽他侄子已經差不多把他知道的都講完了,只是不停地吹噓自己有多麼聰明。王虎站起身,命令小夥子去睡覺,叫其他士兵去完成他們各自的任務,天已經亮了。那把快要燒完的火把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十分蒼白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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