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叢林中的艱苦歲月 | 上頁 下頁
六一


  「呸!——對讓人心煩的事惟一可以安慰的就是抱怨。唉,叢林!——該死的叢林!我多麼希望能逃離這裡。」那天天氣非常暖和,下午,來了一位朋友令我大吃一驚。她是位老小姐,和一位從彼得伯勒來的克勞先生一起步行來拜訪我們。那是一位年輕快活的農夫,穿著馬褲和高統靴,剛從祖國來到這個國家,也想當然地以為自己會喜歡生活在叢林裡。

  他個子矮小,是一個性情溫和的活潑小男孩,有一張地地道道的盎格魯一撒克遜人的臉——臉色紅潤,顴骨高聳,厚嘴唇,翹鼻子,像大多數小個子男人一樣,講話滔滔不絕,只為自己打算。他屬￿中等農民階層,不管是外表還是舉止,都很粗魯。我剛為客人們準備好茶點,穆迪和馬爾科姆就從地裡回來了。馬爾科姆一點兒也不掩飾自己,他本身就很坦率,坦率得近乎失禮。我看到他嘲弄地打量著穿戴整潔漂亮的小克勞,不動聲色好奇地把他從頭打量到腳。鄰居曾送給我一些楓糖蜜,克勞先生害怕濃濃的糖漿會濺到他的褐色短外套上,就展開一條大手絹攤在膝蓋上,又在下巴下塞了一條。我忍不住快要笑出聲來,但還是儘量地忍住了——如果這小東西安安分分地坐著,我就能強壓下想笑的欲望,可是我每跟他說一句話,他都條件反射似的跳起來向我鞠躬,嘴裡還往往塞得滿滿的,不聽話的糖漿就沿著他的腮幫子往下滴。

  馬爾科姆正對著我和毫不知情的鄰居坐著。他看到我正費勁地努力保持嚴肅,就決定要讓我笑出聲來。他偷偷走到我的椅子後面,在我耳邊嚴肅得像一個法官似的說:「穆迪太太,一定是這東西饞得吉姆·克勞坐不住。」

  這句話逗得我趕緊從桌邊跑開了。穆迪對我的失禮大為吃驚,而馬爾科姆,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後,又說了一番話令事情更糟:「不知穆迪太太到底怎麼了,今天下午她情緒異常激動。」

  土豆種下之後,種草莓、嫩豌豆、小土豆的時候又到了,馬爾科姆仍是我家的常住戶。他越來越懶,還加了不少故作姿態,令穆迪也對他非常反感,溫和地暗示他該挪挪地方了。可是我們的客人充耳不聞。出於他自己清楚的原因,或許是他就喜歡跟人對著幹,反正他看樣子要頑固地留在我們家。

  為了開一塊秋季休閒地,穆迪忙著清除灌木叢。馬爾科姆大部分時間都呆在菜園子裡,或者在房子周圍閒逛。我準備了鰻魚餡餅做晚餐,如果做得好的話,這決不會是一道令人難以下嚥的菜。馬爾科姆親手洗了一些嫩豌豆,還有那個季節我們挖出的第一批嫩土豆,他孩子般高興地盼著這頓盛宴。晚餐終於擺到了桌子上。蔬菜非常可口,餡餅看著也很好吃。

  穆迪就像平常一樣大度地讓馬爾科姆,而後者則把一大部分豌豆和土豆都撥到了自己的盤子裡。可是,真怪!我們的紳士開始對餡餅做出非常厭惡的表情。

  「真該死!」他叫道,深惡痛絕地將盤子推到一邊,「這鰻魚吃起來好像是在油裡燉過似的,穆迪,你該教教你老婆做個好廚子。」

  穆迪熱血上湧,我看到他眼裡燃燒著憤怒之火。

  「如果你不喜歡為你準備的食物,先生,你盡可以離開飯桌,離開我的家,如果你願意,我再也無法忍受你對穆迪太太的無禮,真是不知好歹。」

  馬爾科姆邁著大步離開了惹他生氣的人們,我想這下子我們肯定擺脫了他。儘管我們說他的話毫不過分,我還是對他感到抱歉。穆迪一邊吃著飯,一邊悄悄地說:「我想他不忍心忘掉這些美味的豌豆和土豆的。」

  接著他又到林子裡幹活去了,我洗完碟子,開始攪制黃油,因為我需要些黃油做茶點。

  大約四點左右,馬爾科姆進來了。「穆迪太太,」他的聲音比平常愉快了些,「老闆在哪兒?」

  「在林子裡砍灌木,」我非常擔心他們會打架。

  「馬爾科姆先生,我想你不打算和他再吵上一架吧?」

  「你不覺得失去午餐對我的懲罰已經夠重了嗎?」他咧嘴笑著說,然後扛起鋤頭,吹著口哨走了。

  我傻乎乎地擔心了好一陣兒,最後還是抱著小孩,拖著鄧巴跑到林子裡去,穆迪就在那兒幹活。

  剛開始我只看到了我的丈夫,很快聽到不遠處斧子的聲音,循聲而去,只見馬爾科姆正在拼命地幹活。穆迪微笑著,意味深長地看著我。

  「這傢伙怎麼能忍受我對他說的話呢?他之所以投降,不是因為生活所迫就是由於人格的卑劣。我不知道是該可憐他還是瞧不起他。」

  「忍一忍吧,我最親愛的,就這一次。他並不快樂,或許還非常痛苦。」

  馬爾科姆孤零零地站在一邊,不時地向我們瞥一眼。最後還是小鄧巴向他跑去,伸出胳膊要他親他。這個怪人一把將他攬到懷裡,愛撫地輕拍著他。或許是對孩子的愛減輕了他的憂鬱心情,或許他真的對我們懷有深厚的感情,而他的怪脾氣卻不允許讓它表現出來。不管怎麼樣,他又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一樣和我們一起喝茶。可以說,他又得到了長期住下去的許可。

  我們不論是明說還是暗示都無法實現的結果,幾天後被一個孩子天真無邪的一句話而引出來了,他要凱蒂親他一下,然後他就會給她一些樹林裡摘的覆盆子。

  「我不想要,走開。我不喜歡你,你這個矮胖子!」

  他的怒火上湧,一把將孩子推開,發誓說他要馬上離開這幢房子,還說她自己肯定想不出說那樣的話,肯定是我們教的。他這樣說實在冤枉了我們,但他確信他沒搞錯。他走的時候,穆迪在後邊叫他:「馬爾科姆,明天我要派個人到彼得伯勒去,順便叫他捎去你的箱子。」他太生氣了,甚至都沒扭頭和我們說再見。然而這還不是我們最後一次見他。

  兩個月之後,一天我們正在一位鄰居家喝茶,他住在我們下頭一英里開外的小湖邊。是誰走進來了,那不是馬爾科姆嗎?他非常熱情地和我們打招呼,我們起身離開時,他也隨著站起來和我們一道回家。「小矮胖子真的不回他的老地方嗎?」和男人打交道,我實在無知得像個娃娃。人性中有多種奇怪的性格,比一個動物園裡能包容得都多。馬爾科姆是人性古怪系列中最古怪的一個。

  那晚他又睡到了起居室窗戶下他的舊床上,以後的三個月他極其勤快地緊跟著我們。

  他好像變得溫和了,或許是我們已習慣了他的古怪性情,讓他隨心所欲。當然他自己確實表現得好多了。

  他既不再斥責孩子,也不調戲女傭,也不再和我們吵架。他那愛罵人的壞習慣也大有收斂,談到他自己以及他將來的前途時充滿了希望和自尊。他的父親曾答應再送他一筆錢,他打算用這筆錢買下穆迪這塊神職人員保留地,然後他們可以合作齊墾這兩塊地。我們高興地接受了這項提議。因為我們沒有其他辦法還清債務,無法從現在的困境中脫身出來,所以我們把這個小矮胖男人看成了我們的恩人。

  就這樣一直到了聖誕前夕。那天,我們的客人提議步行到彼得伯勒去為孩子們買葡萄乾做聖誕節的布丁。

  「明天我們會很高興的,」他說,我希望我們能在一起吃許多次聖誕晚餐,一直做好朋友。」

  他吃完早飯就動身了,說晚上就回來。可是夜晚來臨了,聖誕節也過去了,幾個月,幾年也過去了,我們再也沒有見到這個小矮胖男人。

  那天他和一位陌生人從彼得伯勒坐著馬車走了,唇來再也沒有在加拿大那個地區出現過。後來我們得知他去了得克薩斯,人們猜想他在聖·安東尼奧被殺害了,但這僅僅是猜測。不管他是死是活,我相信:我們再也不會見到諸如此類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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