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叢林中的艱苦歲月 | 上頁 下頁
五八


  我煎了一片鹹醃肉,煮了一罐蒲公英咖啡,一直在做的麵包已烘烤完畢,可是芽麵粉做不出鬆軟的麵包,硬得不同尋常。我第一次從心底裡為如此簡陋的食品感到臉紅。我敢肯定,給他吃這樣的東西,他決不會懷著理解的心情默默咽下去。「他可能是位紳士,」我想,「但看起來又不像。」於是腦子裡又開始疑惑他是誰,穆迪是在哪兒碰見他的。我不喜歡這個人的樣子,就安慰自己說他也只不過呆一個晚上,我只需一個晚上讓出自己的床,睡在我丈夫身邊的地板床上。我第二次走進起居室擺放餐具時,穆迪已經睡著了,馬爾科姆先生正在看書。我把茶點擺在桌上,他抬起頭,陰沉沉地瞪著我看。他的長相很奇特,五官尚可稱得上端正,膚色黝黑,色澤不錯,頭又大又圓,濃密而黑的卷髮,無論從長度、質地還是顏色來說,都像極了水狗的硬卷毛。眼形和嘴形都不錯,只是由於表情陰險,整張臉都讓人覺得厭惡和生疑。眼神冷冷的,傲慢又殘忍,像貓眼一樣綠。嘴巴正好顯示出他抑鬱、有主見而又尖酸刻薄的性格。這應該長在一個兇殘的頑固分子臉上,一個無論用怎樣的好言好語都無法說服的人。這樣的人,一旦被激怒,就會變成一頭可怕的野獸,可是他的情緒好像是徘徊在一條深深的死水溝裡,而不是那麼咆哮奔騰。就像威廉,佩恩從門上的鑰匙眼裡仔細打量他不受歡迎的客人一樣,我也這樣打量著這位陌生的客人,對他沒有一點兒好感。或許因為我的態度冷淡,不自然,惹得他不高興,意識到了我不喜歡他。我相信,從互相認識那一刻起,我們之間就水火不容,這種根深蒂固的天生反感隨著時間的推移沒有淡去反而越發加深了。

  他很有節制地吃著飯,顯然不愛吃。他對飯的惟一評價是:

  「你在這兒做的麵包可真難吃。真奇怪,你竟然不會為土豆防凍!我還以為在叢林裡,你會把生活安排得更舒適呢。」

  「自從到叢林裡來,」我說,「我們一直都不順。很抱歉你也不得不感受這塊土地的貧瘠。如果能給你做頓更可口的飯菜,我也會非常高興的。」

  「嗨,可別這麼說。有好肉好土豆吃,我就很滿足了。」

  這話是什麼意思?——他拜訪的另一目的?我希望是自己誤會了。我還沒來得及揣測,丈夫就醒了。他已退了燒,坐起來穿了衣服,很快就和他的客人高興地聊起天來。

  馬爾科姆先生這才告訴他,他正在躲避他那裡的治保官員,如果能允許他在這裡住上幾個星期,就算幫他大忙了。

  「實話告訴你吧,馬爾科姆,」穆迪說,我們現在已山窮水盡了,我們自己的孩子們都沒得飯吃。要讓你吃得好,也就是說再添一張嘴,我們確實無能為力,除非你願意在農莊裡幫幫忙。如果你可以幹,我就儘量想辦法賒上一些生活必需品,讓你住得更滿意些。」

  對於這樣的提議,馬爾科姆當然就毫不遲疑地答應了,因為這樣做的話,既讓他不再有完全受人恩惠的感覺,也讓他有了抱怨的權利。

  知道他可能會無限期地住下去,我就讓雅各用兩個大箱子給他簡單地搭了一個床架,那兩隻箱子曾裝著我們的大小物件漂洋過海來到這裡。他把床支在起居室的一個角落裡。我在床上放了一個毛編墊子,還鋪上了我所能勻出來的床上用品。

  他住下來的頭兩個星期,什麼活兒也沒有幹,只是躺下來看書,抽煙,從早到晚不停地喝加水威土忌。漸漸地他向我們透露了一些他的經歷,但在他身上,仍小心地保留著某種神秘的東西,我們從未解開這個謎團。他是一位海軍軍官的兒子,父親在服役期間就獲得了很高的軍銜,還因為他的英勇事蹟被授于第三級巴思勳爵爵位。

  他自己也曾在父親的旗艦上做過見習船員,後來離開了海軍,在那個省的白色恐怖時期接受任命到布宜諾斯艾利斯。他曾做過政府管轄下的一種武裝民船的指揮官,因此自命為政府立過汗馬功勞。可是對為什麼離開南美洲到加拿大來,他卻守口如瓶。他自從來到這個國家,就一直過著紙醉金迷的生活,自己算了算花掉了四千多英鎊,花得連他自己都難以置信。後來朋友們不願再為他付帳單,他就用父親的產權在哈維購置了一塊政府封地。哈維是石頭湖岸邊的一個荒涼小鎮,在那兒,他修起了自己的小木屋,花光了所有的積蓄,這才發現這塊四百英畝的土地上竟找不出一英寸可以種土豆的土壤來。如今他已負債累累,那塊地儘管寸草不生,也被行政官拿去抵債了。已發出逮捕令要拘捕他,這樣他才想出到我們這兒來避避風頭。他身無分文,而且,也沒幾件衣服,只有身上穿的一件藍色粗絨大衣呢海員服,一條農村粗布褲子,一件光景尚可時置下的舊馬甲,兩件藍色格子襯衣。他一星期刮一次鬍子,從不梳頭,也從不洗澡。在他之前,被尊為紳士的人中沒有一個比他更勝更邋遢的。可是,他受過良好的教育,也很能幹,對世界的認識既苦澀又尖刻,只是太自私自利,而且鮮廉寡恥到了極點。

  想當初,他敏銳的觀察力以及他的能言善語很吸引我的丈夫,加之旅行中的人們很少表現出壞品質,所以穆迪曾以為他是一個經歷豐富、坦率直爽的好小夥子,而他描繪得動人心弦的冒險故事也確實令他一路上輕鬆愉快。當他從自己陰鬱、孤僻的性情中釋放出來的時候,他確實能做到這些。儘管我很不喜歡他,但還是興趣盎然地傾聽他講述離奇可笑的南美生活和風俗習慣,一聽就是幾個鐘頭。

  他生性好逸惡勞,又牢騷滿腹,穆迪頗費了些周折才讓他幹了點兒活,那也只不過是從池塘擔幾桶水回來以供家庭所需。我經常從湖邊擔著水回來遇上他,他都從不主動提出幫我擔一擔。和雅各訂婚的瑪麗,稱他是一個十足的野獸。他還以好言對惡語,說她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姑娘,常涎著臉向瑪麗獻殷勤,以至於引起了雅各的嫉妒,發誓說如果他敢動他心愛的人一指頭,他就會狠狠接他一頓。有雅各撐腰,瑪麗對這個雅各稱為「北極熊」的人不屑一顧,她對他是那樣無禮,使得馬爾科姆都忘掉了對她的愛慕之情,揚言說他要像南美印第安人對待潑婦那樣對待她。他們會乘潑婦的丈夫不在家時闖進去,割下她的舌頭釘在門上做門環。他認為所有舌頭不文明的婦人都該用此方法整治。

  「那又該怎樣對付一個專愛罵人、說話下流的男人呢?」瑪麗怒氣衝衝地說,「他們的舌頭應該扯下來喂狗。呸!你這個傢伙太齷齪,我相信連赫克托都不願吃你的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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