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叢林中的艱苦歲月 | 上頁 下頁
四〇


  「這些是上帝創作的畫,」這個獵人說:「孩于最接近自然,她能馬上看懂上帝作的畫。這些美麗的東西隱藏在荒野之中,除了天上的鳥,林中的獸,靠這些東西為生的昆蟲,沒有人見到,這難道不奇怪嗎?上帝是不是為了這些生靈活得快樂才創造了這些花?「我們從小受到的灌輸是動物既沒有思想又沒有反應,莫非上帝正是偏愛它們才恩澤普施?每當我獨自一人在森林中的時候,這些事情總叫我困惑不解。」

  我知道要是和布萊恩辯論,只會重新點燃他那致命傷的火焰,所以我話題一轉,問他為什麼把愛犬叫「小意外」。

  「我在四十英里深處的灌木叢中發現了它。它瘦得皮包骨頭。起初我還以為是只狼,但它的頭形狀騙不了我。我打開旅行袋,叫它過來,它慢慢走過來,每走一步停一停,晃一晃它的尾巴,用一種渴望的神情看著我。我給它扔了一小塊幹鹿肉。它很快就和我友好了,跟我回了家,從此再也沒離開過我。我是意外碰到它的,所以給它起了『小意外』這個名字,即使有人給我二十元,我也不會賣掉它。」

  唉,這個可憐的「小意外」,不知不覺地沾染上了一種惡習,特別愛吃新鮮羊肉,但它的主人不知道。有一天晚上,就在前面的馬路上,亡咬死了狄先生的羊多達八隻,人們一直懷疑咬羊的罪犯就是它,這一次被當場抓住了。這個不幸事件使它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布萊恩在他的愛犬死後的好幾個星期裡心裡很難過,一直悶悶不樂。

  「我願意用四倍的價賠償狄先生的羊,」他說,「如果他能饒了狗的命。」

  每逢回憶起布萊恩,我好像要特別想起那個不同尋常的夜晚,這是我自來加拿大後第一次獨自呆在家裡。現在我很難想像當初竟然像一個傻瓜似的,讓那些幼稚的恐懼念頭整整困擾了二十四個小時,但事實就是如此,我不想在熱心的讀者面前掩飾我的脆弱。

  穆迪花了二十七元,從一個叫莫利紐克斯的黑人那兒買了一頭非常健壯的母牛,這個人住在森林中十二英里深處的地方,在一個晴朗嚴寒的春日(不要笑話我在描述一年中最溫和的季節時用了「嚴寒」這個詞,在形容加拿大的春天時用這個詞再恰當不過了,因為加拿大的春天,在五月中旬之前是一年中最陰沉的季節),穆迪和約翰·莫納漢拿了一根繩,帶著狗,徒步去牽牛。穆迪說他們可能在晚上六點以前返回,並囑咐我準備好晚飯,穆迪認為,在寒風凜冽的天氣裡長途步行無疑會使他們大開胃口。那時我還沒有僕人,住在那位老太太的破舊木屋裡。

  那天天氣格外晴朗,萬里無雲,凱蒂一直在嬉戲玩耍,在地板上滾來滾去,瞞珊地從一個椅子走到另一個椅子,白天的時光很快打發過去了,沒有感覺到特別寂寞。後來夜幕慢慢降臨。我開始盼望丈夫快點回家,一面想晚餐該給他準備點什麼。我們從萊頓那兒買來的紅母牛哞哞地叫著來到門前,等著給它擠奶,但那時候我還不會擠奶,而且我還特別害怕牛。但我知道喝茶時要用牛奶,沒辦法就跑過草地去找喬太太,求她幫忙,讓她的一個女兒過來替我擠一下牛奶。聽了我的請求,那一幫人粗魯無禮地哄堂大笑起來。

  「如果你不會擠奶,」喬太太說,「現在是該學學的時候了。我的幾個女兒可不屑于幫你的忙。」

  「這對我來說是幫個大忙,否則我不會求你的。我怕牛。」

  「怕牛!上帝保佑這個女人吧!一個農人的妻子竟然還怕牛!」

  然後她們又對我大加嘲笑。這些人都從我這兒借過東西,而且還借了那麼多,可她們卻拒絕了我向她們提出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請求。我憤怒極了、他們既然對我這麼不友好,我就關上門,回了家。

  我試了很多次都沒有成功,但最後我終於學會擠奶了,我提著半桶牛奶高高興興地回了屋。面對我自己擠的牛奶,就別提多自豪了,比起作家面對他的最佳作品,不管是詩還是散文,都自豪得多。一想到這件事是通過自己的努力辦成功的,不欠那些不懷好意的鄰居的人情,頓覺得這牛奶格外甜。同時我也給自己上了一堂有用的課——自立,在以後的歲月裡,這堂課使我受益匪淺。

  我喂了小凱蒂,把她放在床上,準備好喝茶時吃的熱點心,煮好土豆,又把火腿切成薄片,放到平底鍋裡準備好,一見到他們踏上草地就開始煎,同時仔仔細細地把小屋收拾得乾淨整齊。壁爐裡的火燒得很旺,晚飯的一切都已準備就緒,但他們還沒回來,我開始不安地往外望。

  天黑時,寒氣逼人,大霧濛濛,門外幾碼以外的東西都分辨不清楚;我抱進來了足能燒幾小時的柴禾,然後關上門,發現夜裡我獨自一人呆在屋裡還是生平第一次。我給自己提了上千個煎熬人的問題,問她們怎麼到現在還不回來,這簡直太反常了。他們是否在樹林裡迷了路?會不會碰上狼群(這是我起初就擔心的事情)?是不是出了什麼可怕的意外事?我一下驚跳起來,打開房門,屏住呼吸,聽屋外的動靜。只聽到小溪提高嗓門在大聲沙啞地哭泣,要麼是用溪水流過石頭時發出的潺潺聲模仿著人類的聲音。天越晚,我就越害怕。我越來越迷信。越來越緊張不安,門都不敢打開。我不僅關上了門,還拉過來一個笨重的箱子擋在前面,因為沒有門栓。白天,有幾個樣子很凶的人在打聽去多倫多的路,這些粗魯的過路人方一今晚來求宿的話,就會發現我孤身一人,無人保護,一想到這裡,我頓覺得毛骨悚然。我有一次甚至想跑到喬太太那兒,求她讓一個女兒過來陪陪我,等穆迪回來再回去;但一想到那天晚上我受到的冷遇,就再也不願第二次去求他們發善心。

  一個小時一個小時地就這樣熬著,到了半夜公雞叫鳴了,但他們還沒有回來。抱進來的柴禾也都燒光了,我不敢開門再去取一些。燭臺裡的蠟燭眼看就要著完了,我也沒有勇氣上閣樓另取一支,蠟燭終於熄滅了。我又冷又怕,心力交瘁,委頓不堪,坐下哭起來。聽到鄰家農場的狗一陣陣狂吠,我們家的鵝大聲咯咯叫。我就抱著希望想是不是他們回來了燃後我就仔細傾聽,只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啊,那條川流不息的小溪!它哭泣、呻吟得多像個焦躁不安的孩子。聽著小溪神秘的潺潺聲,我高度緊張的大腦中胡思亂想,出現了多少不真實的可怕景象啊!

  月亮剛剛升起,從我們農場後那片大沼澤地裡傳來狼的嚎叫聲,震撼了夜空。附近所有的狗聽見狼的嚎叫聲都狂吠不止,我們的鵝在這片騷動中也不甘落後,尖聲地咯咯亂叫。這些可怕的野獸嚎叫我以前在冬天也常聽到,特別在溫暖的夜晚我甚至覺得這些嚎叫聲挺有趣。但以前我從沒有像現在這樣獨自一人聽這些聲音,更何況我的一位親人現在正在它們經常出沒的地方。這些野獸現在就在穆迪和莫納漢肯定走過的路上,我甚至能斷定他們在牽牛回來路經樹林時受到了這些野獸的襲擊,給咬死了。我抽抽噎噎地哭呀哭,一直哭到天濛濛亮,從那個窄小昏暗的窗戶裡鑽進來黎明時的寒氣,直撲我身上、平叛時期,我親愛的丈夫也離開過我,那時我也度過了無數個漫長沉悶的夜晚,留下我帶著五個年幼的孩子住在森林中的那間屋裡,只有一個愛爾蘭老婦人給我背柴、砍柴,照料生活所需。但這一夜是我記得的最憂傷最漫長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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