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叢林中的艱苦歲月 | 上頁 下頁 |
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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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姆的興致出奇地高,同時也顯出全身心地沉浸在加拿大之行中。 「做報告的先生一定特別健談,威爾遜先生,」我說,「使得你們全神貫注地聽了幾個小時。」 「他可能是,」湯姆停頓了幾分鐘後說。他似乎是把該說的都說完了,可還想補充幾句,這就好比是把醃肉罐頭裡的東西都擺到臺布上之後,還煞費苦心地在空罐裡搜尋。「走了這麼遠的路我們挺餓,他讓我們享用了一頓豐盛的晚餐。」 「可這與他演講的內容毫無關係。」 「有飯吃畢竟實在,」穆迪邊說邊笑,「討論時大家老說這頓飯,由此可見大家認為這頓飯不錯。不過,威爾遜,現在給我妻子說說演講裡精闢的部分。」 「什麼!讓我……我……我……我來敘述?唉!可笑的夥計,我一個字都沒聽!」 「我想你去那地方,就是想瞭解一下移民加拿大的事?」 「不錯,是這樣,那傢伙拿出他的小冊子並說他要講的中心內容這冊子裡都有,每本只花一先令。我想抓住中心思想比費力去捕風捉影更好些,於是就買了一本,這就省得我咬著牙聽他誇誇其談。穆迪太太,他演說起來真嚇人,裝腔作勢,聲音粗俗,說起話來鼻音特重,使我一眼不想看,一句不想聽。他語法錯誤百出,笑得我肋骨都疼了。噢!我希望你能見一回這個倒黴蛋,不過這書面材料,與他說的是一種風格,讀一下將肯定是件難得的樂事。」 我接過那本小冊子。我不大喜歡做報告的那位先生,但湯姆剛才對這人的描述,我覺得挺有意思。 「那麼威爾遜先生,他的演講又臭又長,你怎麼自得其樂的?」 「我當時在想有多少個傻瓜湊到一起,聽一個更傻的人來演講。順便問一下,穆迪,你注意到了帕莫、弗利茲了嗎?」 「沒有,他坐在哪裡?」 「坐在桌腳處,你應該看到他了。他塊頭大,挺顯眼的。他長了一對多麼可愛的斜眼啊!他和他正在切的那頭烤豬真是出奇地相像。吃晚餐時,自始至終我都在好奇,他是怎麼樣努力切那豬的,因為他一隻眼睛盯著天花板,而另一眼又朝我暗送秋波,非常滑稽,是不是?」 「你到了加拿大,打算幹什麼?」我問。 「找個大點的空心樹,像布倫熊①一樣過活,冬天舔自己的爪子,夏天只要不太貪吃,菜果、橡果就總能應付。」 ①布倫熊是歐洲中世紀民間故事《列那狐傳奇》中的熊。 「別開玩笑了,我的好夥伴,」我丈夫說道,他迫切地想讓湯姆放棄這個計劃。「你有沒有想過能否適應那種充滿了艱辛與困難的生活?」 「你能嗎?」湯姆答道,高高地抬起長長的、濃黑的眉毛,鉛灰色的眼睛定定看著穆迪,流露出古怪卻又很莊重的神情,搞得我們開懷大笑起來。 「你們笑什麼?我知道我問了你們一個非常嚴肅的問題。」 「你提出問題時的方法很特別,所以我們大笑,你不要見怪。」 「我可不想讓你們笑,」湯姆說,「但就是否能適應而言,穆迪,我認為咱倆其實條件差不多。我知道你不這麼想,讓我來解釋清楚,我想想該怎麼說:啊,想好了!你去因為你想開疆辟土,自食其力,成就一番大事業。我在新南威爾士就曾這麼試了一次,但結果得不償失。紳士幹不了體力活,就是能幹也不會去幹,這是他們的本性,這你會發現的。你指望去趟加拿大,發展前途,或至少可以豐衣足食。我可沒打算結果是這樣。不錯,我也想去,一半是出於狂想,一半是想看看那是不是一個比新南威爾士好的國家,以滿足我的好奇心,最後是想稍微改善一下我的境遇,我現在混得糟得不能再糟了。上周我從典賣父親的產業中得到三百鎊,我想用這筆錢買個農場。如果加拿大的土地能有那位先生所講的一半收成,我就用不著挨餓了。但你是在文雅的生活習慣中長大的,還有你那對文學的倒黴愛好。我稱它為倒黴是因為在那裡你很難遇到與你意氣相投的人,那些不欣賞文學的人會因此而懷疑你,嫉妒你,你自己也會因為喜歡文學而長期苦悶沮喪。感謝上帝,我生就沒有文學修養,但儘管有這個優勢,我十有八九根本不思進取,可你的全部精力都會淹沒在憎惡與失望之中,我好吃懶做結果也跟你一樣。我們都會像兩個一錢不值的人一樣回到老家。但我沒有妻子兒女,無牽無掛,不是我自吹自擂,我的處境還比你強多了。」 這實在是我所聽到的湯姆最長的一番話,顯然,他自己也很吃驚,他猛地從桌旁站起來,把咖啡都碰翻了,濺在我的大腿上。他說了句午安(那時已是夜裡十一點了),跑出了房間。 可憐的湯姆是講了不少真話,只是那時我們不願那麼想。因為那時候我們年輕,又充滿希冀,所以就聽任自己年輕的夢想。 最後,我丈夫決定移民加拿大。啟程前的準備匆忙、慌亂,湯姆和他講的事情就暫時拋到腦後了。 那些可怕的預感壓在我的心頭,使我心情陰鬱、沉重。隨著啟程的日期一天天臨近,想到要告別朋友,別離故土,我就感到十分難受,就連在夢中都難以釋懷,醒來通常淚濕枕巾。到了美好的五月——英國的五月,樹上新葉細長,草叢和灌木叢中開滿鮮花,樹叢、矮林都迴響著婉轉的鳥語與嗡嗡的蜂鳴。別離英倫萬分痛苦,在這樣的季節別離更是難受。我去看了老房子,那是我兒時、少女時代可愛的家,又一次在老橡樹的綠蔭下徘徊了一會兒,又一次在茸茸綠草覆蓋下的樹根上小憩片刻。正是在這些高大的樹木下休息時,我第一次沉浸於這些遐想,預測著那片國土上的歡娛生活。在那些夢裡,心靈用一種常人難以理解的語言,抒發著自己的渴望。這語言是詩,我就是在這裡年復一年重溫著與初開的報春花和紫羅蘭的友誼,不知厭煩地傾聽五月的花蔭中畫眉婉轉的鳴叫。在這裡我曾向丁冬的泉水訴說心事,從流水的低吟中領悟了自然的樂章。在這遠離塵囂之時,所有能打動人類心靈深處的高尚情感都奔流而出,並在自然的和聲中得到回應,並將這塵世間的歡歌高高地送到造物主的階前。」 讓那些愛我所愛、愁我所愁的人說說,這美景是用美麗與憂傷的記憶編織而成的,我與它們真是難捨難分。儘管曾歷盡艱難,大自然穿著那美麗的綠色盛裝,總是向我微笑,好似一位寵愛孩子的母親,伸開慈愛的手臂,將做了錯事但仍愛著她的孩子攬人懷中,貼在心頭。 可愛的英倫,為什麼我非要禽你而去?我崇拜你,但我究竟幹了什麼可恥的錯事,使我必須離開你神聖的心胸,落落寡歡獨處異國他鄉。噢!也許我可以葉落歸根,長眠在你那波濤翻滾的海岸,讓疲乏的心智最終在開滿雛菊的泥土中得到安歇。啊,這些就是我感情的一點宣洩——再次萌生的一點憂鬱的春日鄉愁。加拿大,你是偉大、自由、蒸蒸日上的國家,——是文明世界棄兒的再生父母。你脫胎於不列顛,你定會偉大,我將依戀著你,你是收養我的國家,是我世代生息的國度,對於一個母親而言,更加珍貴的是你是我子孫長眠的國度。 我和姐姐正商議著即將到來的離程時,看到湯姆·威爾遜正慢慢地沿著通往我家的小路走過來。他穿著一件嶄新的打獵服,把槍懶洋洋地扛在肩上,不遠處還跟著一條其貌不揚的獵狗。 「好,穆迪太太,我走了,」湯姆一邊對我說,卻一邊握了一下我姐姐的手,「我想我會在倫敦見到穆迪,你覺得我的狗怎麼樣?」他邊說邊憐愛地拍著狗。 「我覺得它挺難看的,」我姐姐說,「你打算把它也帶走嗎?」 「很醜!——動物女公爵很醜?瞧!它是個十足的美人,——美人動物!哈!哈!哈!昨晚我花兩畿尼買的。」(我想起了他早晚不分的老毛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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