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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多年之後,我偶然看到了一本由希拉·霍肯撰寫的書。霍肯女士是英國人,屬￿諾丁漢家族。她和我有類似的經歷,有許多相同的感受。她患有視網膜發育不全和先天性白內障,十九歲時完全失明,靠導盲犬帶路來往于阿文公司的書攤。結婚後幾年,一位醫生提出為她動手術,她決定冒險一試。當打開繃帶時,她這樣描寫當時的情景:

  我的眼前出現了一片白光,一片令人目眩和幾乎無法忍受的白光。然後是動人的蔚藍色,美得無法想像。它有如世界的開始,美妙神奇,難於置信。

  我和霍肯雖然素不相識,但可謂神交。我們的同感簡直太多了:新鮮的陽光和綠草、第一次從車窗裡向外望時所看到的情景「一切都在向後旋轉……宛如乘坐著一匹巨大的旋轉木馬」、路面上的交通線(「唐,你瞧呀,路上畫了竟然這麼多各種各樣的線條」)以及第一次目睹自己的家時所留下的難忘印象。

  現在,我明白了我避免了許多不幸。例如,心理創傷就是一種巨大災難,這種事並非每個明眼人都能理解。盲人重見光明後不一定全都十分愉快,手術後情緒消沉是經常發生的事。

  心理學家阿爾貝托·瓦爾沃曾經研究過這樣一個病歷,為方便起見我們將其稱為HS。HS是一位十分聰明和受過良好教育的年輕人,十五歲時因化學品爆炸造成失明。二十二年後手術恢復了他的視力。手術前醫生對他進行的測試說明他的心理沒有任何缺陷。從他的日記中我們看到:

  手術後大約一個月我開始感到沮喪。我總想放聲大哭,但卻不知道原因,也許是看到的東西太多了的緣故吧……這是一條漫長而痛苦的路,把我帶到了一個奇怪的世界。我甚至認為不如以前愉快。如今,我似乎十分脆弱,一種極度的疲勞感經常把我征服。

  大多數經過多年失明而又重見光明的人都曾有過類似的遭遇。人的心理在視網膜和視網神經慢慢重新開始發揮作用的同時也在發生著變化。他們開始感到必須重新認識世界,他們不再是盲人了,人們會對他們提出更高的要求。正如瓦爾沃所總結的那樣:「手術後的患者一旦開始懷念過去失明的痛苦就會變得抑鬱寡歡起來,他們情緒消沉、愛發脾氣並且容易疲勞……他們渴望回到過去,藉此獲得安寧和保障,得以解脫。」除了這些基本原因之外,盲人恢復視力後還會由於眼中的現實不如想像中的美好而大為失望。此外還有一種原因也比較合理:有人因為痛惜失明給自己視覺享受帶來的損失而倍感悲傷。

  這些描述使我深有感觸。所有這些--心理變化、更高的要求、失去的安全感以及潛在的失望情緒--我都有所領略,只不過還沒達到心情抑鬱或意志消沉地步而已。也許是我的灰襪子本性挽救了我。然而,我十分同意HS日記中的說法:「我感到最痛苦的是生命中潛在的那種模糊感覺,記得父親去世時我有過類似的情感,那是一種任憑命運擺佈而無可奈何的感覺。」我的感受也正是如此。

  重見光明後的第一個夜晚,我的老朋友唐·斯圖騰博魯夫來到我家,探聽有關手術的情況。他是一位感情深沉的人,多年來一直為盲人說話,目前正準備寫一個劇本。在他的提議下,我們來到室外散步。天上冰輪乍湧,我儘管還看不到繁星,但那盤金黃色的滿月卻已顯得如此瑰麗。今晚,共睹明月之人有誰能比我更快樂、更幸福呢?

  唐以前曾為我朗讀過阿根廷盲人詩人喬治·路易·勃格斯的詩歌,記得其中有這樣一句:「最後玫瑰之嬌美兮,置之眼前而不見」。

  如今,那看不見的玫瑰和一度消失的明月都一一呈現在我的眼前。此情此景,唐也有些難以自已,眼中不禁湧出了熱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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