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赤道悲鳥 | 上頁 下頁 |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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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莉·克恩往往住在地產邊緣傳教會的老屋裡。傳教會是祖父迎來的。小島獨立後,新主人們採取前任的做法,指責那些真心擁護他們但也要批評他們的宗教人士設反動場所,判其搞陰謀,並將其流放。傳教會由此關閉。 只有一個人永遠不必擔心,那就是朱莉。她擁有出身給她帶來的特權,不會受到訊問,不會被迫參加惟一的黨派和接受再教育課程。她既不會受到有犯罪嫌疑的陌生人的攻擊,也不會受到死亡的威脅。她受到過一些恫嚇,但微不足道。有人晚上在她房門前放匿名信。她收到過一隻藍鵪鶉的肚和心,用一張登有勒貝爾照片的當地報紙包著。當時,她應該引起警覺的。她沒有激動,慶倖自己有朋友保護。小島的解放者,掌權的兩個宗派之一的首領保護著她。 對於這種特權,誰也不感到驚奇。她祖父在進入新屋之前突然死亡,法官不顧明顯的事實,得出結論說是自然死亡。她父親死在酒店裡,沒有進行任何調查。朱莉沒有上訴:看到馬蒂厄·克恩赤身裸體躺在淩亂的床上,看到黑綢床單和綴珠的墊子,她打消了上訴的念頭。齊婭曾經憂心忡忡。但有一天,她突然撞見勒貝爾在黎明時分用口哨吹著一支幾十年來團結人民反對殖民佔領的小調,離開朱莉的房間時,她放心了:只要他還掌權,她的女主人就無所畏懼。 暴動持續了五年。由當地土著組成的兩個宗派,白鹮派和鷹派,參加了解放軍。打仗的起因久久不能肯定,每一派都有敵對國的外來支持。他們通過這種內戰,避免了極危險的直接衝突……朱莉這個女繼承人非常早熟,她把自己的大部分可耕地都分給了那些反叛者。那些人的祖先自小島被殖民後便為她家開墾這些土地。她的祖父曾作出榜樣,把幾個農場送給了別人。正因為如此,仇視他的慷慨的殖民者毒死了他。朱莉只留下了草地和別墅邊緣的森林。那就是她的領地。她用石牆把領地圍了起來。圍得很高,牧群逃不走:圍得很謹慎,免得激怒妒嫉的鄰居。 朱莉瞭解那些為了獨立而鬥爭的勝利者,她是跟他們一起長大的。她對他們直呼其名:他們當中的任何人,哪怕是最殘忍的人,她都不把他們放在眼裡。她也認識他們的父母和孩子。她把傳教會的小教堂改成診所,讓他們在那裡看病。大家都知道她給了勒貝爾大量資金,使他得以武裝他的鷹派,享受勝利的喜悅。她真心蔑視財富,這使她免遭強盜的光臨:她好像已經什麼都沒有了,還去搶她幹嗎?為了讓大家相信她反對新政權的極端,讓自己的批評權合法化,她希望自已被捕、判刑。但勒貝爾使她失去了一切機會,得不到任何懲罰。她身不由己,置身於遊行示威之外。為了安慰失望的民眾,勒貝爾暗中組織並且操縱了這些做出來給人看的遊行。 假如這是他們兩人之間的遊戲,那麼誰也不可能也不願意弄清這種遊戲的規則和目的。勒貝爾明白,他的愛情不足以得到他最需要的東西——朱莉·克恩的尊重。假如他還相信她選擇他是為了保持年輕時的激情,他企圖控制她時她所流露出來的僵硬的微笑,則提醒他不能破壞她自己所得到的自由,並迫使他考慮她天真的自負。 在診所裡接種疫苗,搞了整整一個下午。朱莉精疲力竭地回到別墅。她在平臺上發現皮埃爾在觀察星星。 「來點酒嗎?」她問。 「謝謝。我以前從來不喝。這瓶酒好像有不少年頭了。」 「當我開車送父親去墓地時,酒窯被盜,只剩下這瓶酒。」 「這是怎麼回事?我經常想念他。也許是因為多虧了他我才來到這裡。如果說他沒有找到……」 「那是一個無法形容的男人。他是自己惟一的主人。他因愛上許多女人而負有盛名。她們覺得他英俊、可愛……我也是,我……」 她沉默了。 「除了這張照片,您還有他別的照片嗎?」 「我全弄丟了。甚至連我跟他一起拍的那些也丟了。」 「他有沒有留下關於我工作的那個地方的什麼記錄?」 朱莉沒有回答。她給兩個杯子斟滿酒,用塞子塞住還有半瓶酒的瓶子,然後從平臺上把酒瓶摔向臺階,酒瓶被摔得粉碎。這種粗暴的舉止使皮埃爾激動起來。他不敢問為什麼。朱莉微笑著離開了他,下樓到廚房去了。齊婭正在做晚飯。 「獨自生活我不會感到孤獨嗎?」晚上,皮埃爾這樣問自己。 朱莉來時小啞巴藏了起來。他走到皮埃爾身邊,皮埃爾既沒有推開他,也沒有看他,一言不發。孩子坐在他的膝蓋上。皮埃爾怕他掉下來。便笨拙地摟住他的腰。他想跟孩子聊聊天,談談星星、森林、動物的叫聲、夜晚、恐懼,但又儘量避免讓人尷尬的親密,所以他一言不發。他甚至在考慮,萬一有人突然出現,該如何擺脫孩子而又不顯得粗魯。同時,這種信任又使他不安:它重新喚起了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想忘卻的情景。但無濟於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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