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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當第二條雄牛出來的時候,加拉爾陀還靠在障牆上,接受替他捧場的人們對他的慶賀。他是多麼有膽量呀……「當他願意的時候!」……全體群眾在他鬥殺第一條雄牛的整個過程裡替他鼓掌,忘掉了他們在最近幾次鬥牛裡對待他的狂暴無禮了。當一個馬上槍刺手因為跌下馬來不省人事,在地上躺著不動的時候,加拉爾陀展開披風跑過去,用一整套光輝燦爛的披風飛舞,把牲畜引到鬥場中心,終於使雄牛疲乏了,使它在狂暴地衝擊了這欺騙它的紅布以後,終於一動不動地站住了。鬥牛士利用牲畜神志昏亂的機會,挺直身子,靠近那黑黑的鼻尖站定,挺出了肚子,仿佛在向它挑戰。劍刺手體驗到推動他做出非常的大膽事業的那種幸運的「預感」了。他知道,他必須用出人意外的大膽舉動來跟群眾重新和洽起來,他安靜地跪在牛角面前,小心謹慎地準備著,如果雄牛露出最最微細的攻擊企圖,他立刻就跳開。

  那牲畜毫不動彈。加拉爾陀伸出手去觸觸它那濕漉漉的有斑點的鼻尖——它還是保持安靜。這時候,他有膽量冒險地幹,使得群眾投人心頭悸動的寂靜。他慢慢地躺在沙上了,把披風擱在胳膊上,當作枕頭,這樣在那雄牛的鼻孔下邊躺了幾秒鐘,雄牛有些膽怯地嗅嗅這毫無保護地躺在它的角尖下邊的身體,顯然在懷疑是不是會有隱伏著的危險。

  當雄牛終於恢復了猛烈的攻勢,低下頭來攻擊他的時候,鬥牛土靈活地向它的腿邊滾去,使得牛角觸不到他,雄牛跨過了他的身子,還帶著盲目的狂暴,在尋找剛才躺在它面前的那個攻擊對象呢。

  加拉爾陀站起身來,抖掉衣服上的沙,永遠喜愛大膽事兒的群眾像從前一樣熱情地替他鼓掌。他們不但表揚他的大膽。他們也在替自己鼓掌,讚賞他們自己的威力,因為他們懂得鬥牛士的行動,目的就是要跟他們重新和好,重新獲得他們的寵愛。加拉爾陀到鬥場上來,的確是準備幹些了不起的大膽舉動,來爭取他們鼓掌的。

  「他常常過分謹慎,」群眾在看臺上談論:「他常常沒有用出全力,但是他有鬥牛士的自豪感,他正在恢復他的名譽。」

  但是,當群眾看見第二條雄牛走上鬥場的時候,他們被加拉爾陀的舉動和第一條雄牛的死引起的熱情和愉快的激動,又變成不高興和警告了。第二條雄牛非常龐大,模樣漂亮,但是它在鬥場上滿場奔跑,驚異地看著看臺上喧嘩的人群,被人們用來挑撥它的喊聲和口哨聲嚇壞了,甚至看到自己的影子也會逃跑,似乎到處都在懷疑,是不是會有各種各樣的陷害。許多鬥牛士奔跑著,向它展開了披風。它向紅布攻擊,追著紅布跑了一會兒,忽然又不信任地喘了一口大氣,轉過身子,大步聳跳著向相反方向逃跑了。它的靈活善於逃跑激起了群眾的憤怒。

  「這簡直不是雄牛……這是猴子!」

  大師們的披風終於把它引到障牆邊,幾個馬上槍刺手騎著馬,右腋夾著刺杆,正一動不動地在那兒等它。它低下頭,猛烈地喘著氣走近一個騎者,似乎打算攻擊了。但是,鐵槍尖還來不及刺到它的脖子,它就跳起來,在步行鬥牛士向它展開的許多披風中間鑽過去,逃跑了。在半路上,它遇到了另外一個馬上槍刺手,雄牛又是那麼喘氣,聳跳,又逃跑了。然後它跑到第三個馬上槍刺手身邊,馬上槍刺手把長矛一挺剛刺著它的脖子,因此它更加恐懼,跑得更加快了。

  群眾「全場一致地」站了起來,搖著胳膊叫嚷著。膽小的雄牛!多麼討厭的東西呀!……所有的人都轉向場長席,喊出他們的抗議:「場長老爺!這是不能容忍的呀!」

  有幾座看臺上響起了合唱,單調地重複著一個字。

  「火!……火!」

  場長似乎在猶豫。雄牛滿場奔跑著,鬥牛士們把披風搭在胳膊上追趕著。當某一個鬥牛士居然追到它前面攔住它的時候,這牲畜還是那麼喘著氣,嗅嗅那塊紅布,就跳起來,踢著蹄子,換一個方向跑遠了。

  這樣的逃跑使得喧嘩的抗議增強了。「場長老爺!您是瞎子嗎!……」在這善於逃跑的牲畜周圍的沙上落下了空瓶子、橘於和坐墊。群眾由於它那麼怯懦,在憎恨它。一隻瓶子擲中了它的一隻角,所有的人都替那個巧妙的投擲手鼓掌,可是並不知道究竟是誰。許多觀眾都探出上半身,仿佛是想沖到鬥場上去,用自己的雙手撕碎這卑鄙的牲畜。怎樣的污辱呀!在馬德裡鬥牛場上放出了一隻只適合屠宰場裡用的牛!火!火!

  場長終於揮動一塊紅巾,一陣鼓掌在歡迎他的決定。

  插爆發槍是真正異乎尋常的壯觀,是使得鬥牛特別有趣的意外事物。許多叫啞了嗓子的抗議者,因為這個機會,在心底裡感到高興。他們就要看到雄牛活生生地用火烤,因為脖子上爆炸起來嚇得發瘋似地奔跑了。

  國家向前走去,兩支粗粗的短槍從他手上倒掛下來,似乎是用黑紙包著的。他毫無顧忌地走向雄牛,似乎因為雄牛那麼膽怯,就不值得施出高等的技藝來。他在群眾報了仇似的喝彩聲中,插上了爆發槍。

  不久響起了爆炸聲,兩股白煙從這牲畜的脖子上噴了出來。因為在太陽光裡,火看不見,但是牛毛燒掉了,一個烏焦的斑痕在雄牛脖子上部不斷擴大。

  雄牛因為這種攻擊吃了一驚,儘快地逃跑了,仿佛這麼一來就可以擺脫那種折磨似的,一直到它的脖子上突然響起一聲尖銳短促的馬槍射擊聲一樣的爆炸聲,同時一陣陣的紙灰在它眼睛周圍飛揚。那牲畜因為恐怖,靈活地四腿騰空跳了起來,扭轉長著大角的頭,想用牙齒拉出插在脖子上的惡鬼似的短槍,但是這種努力並沒有結果。觀眾又笑又鼓掌,把這些聳跳和扭動當作極有趣的娛樂。這牲畜雖然笨重肥胖,卻像受過訓練的牲畜正在表演跳舞似的。

  「火燒得它多麼發癢呀!」群眾帶著猙獰的笑聲叫嚷。

  短槍停止燃燒和爆炸了。燒焦了的脖子佈滿了一個個脂肪小泡。那雄牛,當它不再感覺到火燒的時候,就極度疲乏地呆住不動,耷拉著頭,眼睛充血,嘴邊滿是白沫,伸出了乾燥的、暗紅色的舌頭。

  又是一個短槍手走近了它,插上了第二對短槍。又是兩股煙出現在燒焦了的肉上,響起了爆炸聲,不論雄牛跑到哪兒,它總是在掙扎,扭動笨重的身子,想把脖子上折磨它的短槍去掉;但是現在,動作已經沒有剛才那麼有力,仿佛它的頑強的獸性已經被這種苦刑弄得屈服了。

  又插上了第三對短槍,它的脖子上部已經燒焦了;熔化了的脂肪,燒焦了的皮,著了火就不見的毛髮出使人作嘔的惡臭,傳遍了整個鬥牛場。

  群眾帶著報了仇似的狂熱繼續鼓掌,仿佛跟那柔順溫和的牲畜是宗教信仰上的對頭冤家,他們這麼一燒就算是完成了一件神聖的工作了。

  人們在笑,看著這雄牛怎樣站著發抖,眼睛發紅,兩腰生病發燒似地煽動,像是打鐵店裡的風箱,同時用痛苦的聲音吼叫,把舌頭在沙上舔,想找點東西涼爽一下,但是沒有用。

  加拉爾陀在場長席近邊,把身子靠在障牆上,等待殺雄牛的信號。傷疤臉坐在障牆上拿著準備停當的劍和紅布。

  該死的!這場鬥牛的確開始得很好,現在壞運氣卻替他安排了這麼一條雄牛,這是他因為它模樣漂亮親自選來的,不料它在鬥場上卻顯得這樣怯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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