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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當別人在插短槍的時候,加拉爾陀靠在障牆上,向包廂察看。堂娜索爾一定在哪個包廂裡坐著。終於他看見了她,但是沒有白頭扳,也沒有任何東西叫人想起這是塞維利亞來的一位太太,好像戈雅畫的「瑪耶」①一樣。因為她那一頭金頭髮和文雅別致的大帽子,看起來倒像是第一次到場看鬥牛的一個外國女人。在她旁邊坐著的就是她那個朋友;就是她談起來頗有點兒讚賞,準備把世界上最有興趣的事物指給他看的那個人。哈!堂娜索爾!您馬上就會看到您丟掉了的那個健美者究竟有多少膽量了。她一定會當著這個可惡的外國人的面替他鼓掌;她會激起熱情來,甚至會違反自己的意志,受群眾的感染樂而忘形。

  ①瑪耶:戈雅畫的「瑪耶」是一個典型的馬德裡平民女子。——世譯本

  加拉爾陀殺雄牛的一瞬間到了,這是第二條雄牛,群眾熱誠地接待了他,他們似乎已經忘記上一次鬥牛時候的厭煩了。一連兩個禮拜的下雨,群眾似乎沉得住氣了。他們似乎希望這一次渴望已久的鬥牛什麼都好。何況,雄牛的勇猛和一大批馬死掉已經使得群眾心境很好。

  加拉爾陀在「光榮的保證」以後,就光著頭,一隻手拿著紅布向牲畜走去,另一隻手揮著劍,輕鬆得像一根藤手杖似的。在他後邊,雖則是有一段恰當的距離的,國家和另一個鬥牛士跟著。向陽一邊的群眾中間響起了幾陣抗議聲。有多少個幫手呀!……簡直是一整隊教區教士在送葬呀。

  「都走開!」加拉爾陀叫喊了。

  兩個跟著走的先鋒都停住了,因為他用不容懷疑的聲音,老老實實地說了這一句話。

  他繼續前進,一直走到雄牛近邊,然後打開了他的紅布,再靠近點兒,正像在他的光榮時期一樣,一直到他用紅布差不多碰到了那牲畜的濕漉漉的鼻尖。他做了一個掠過,呼啦!……滿意的哄哄聲響遍了看臺。這個塞維利亞的「孩子」真名不虛傳;他重新贏得了職業上的驕傲。他正在做出些大膽舉動來,像他最光輝的時代一樣。他的紅布的掠過伴隨著響亮的熱情的叫喊,同時替他捧場的人們在群眾裡也重新神氣起來,面對著反對派叱責了。你們以為怎麼樣?加拉爾陀當然有幾次玩得不好;這一點他們承認……但是,當他願意的時候,你們瞧吧!……

  這一天一切都好。當他看到那雄牛站住不動的時候,群眾提出勸告在鼓勵他:「現在!刺呀!」

  加拉爾陀撲了上去,用劍直刺那只牲畜,迅速地從那威脅人的兩角之間跳了出來。

  響起了一陣鼓掌,但是只有一瞬間,跟著就是一陣反對的哄哄聲,夾著幾聲尖銳的口哨。替他捧場的人停止看雄牛,轉過身來對別的觀眾顯出憤憤不平的樣子。多麼不公道呀!多麼欠缺鬥牛藝術的知識呀!他很好地撲上去殺……

  但是幾千個含有敵意的指頭指著那雄牛,並不停止抗議,整個人群用一陣震聾耳朵的口哨附和他們。

  劍刺斜了,刺穿了牲畜,劍尖在靠近前腿的脅骨中間戳了出來。

  所有的人都做手勢,在一陣憤怒中揮動胳膊。多麼拙劣!就是一個劣等的鬥小雄牛的也不會幹得比這更壞呀!……

  那條雄牛,因為劍柄在脖子上,由於劍刺手手臂扭彎了,劍尖卻戳出在腿跟上,搖晃著沉重的身子,一瘸一瘸地走。這似乎激起每一個人強烈的憤怒。「可憐的牲畜!這樣善良的牲畜;這樣高貴的牲畜!……」有些人狂怒地叫嚷著,探出了上半身,仿佛是想向鬥場沖過去。強盜!騙子!……這樣地折磨一條比他還有膽量的雄牛!……所有的人都懷著對牲畜的痛苦熱烈的同情叫喊,仿佛他們並不是花了錢特地來看它死似的。

  加拉爾陀對自己做了的事情感到驚異,在辱駡和威嚇的風暴中低下頭來。「該死的倒黴命運!……」他踉光榮時期一樣地撲上去殺,克制住叫他轉過頭去、不敢用堅定眼光看對面沖來的牲畜的那一種神經質的激動。但是儘快地離開牛角避免危險,這一種願望使得他用這麼拙劣卑鄙的劍刺來結束殺雄牛的動作,毀滅了他的幸運。

  群眾在看臺上騷動起來了,爭辯著:「他根本就不知道怎樣殺雄牛。他把臉轉過一邊。他幹得真拙劣呀。』暫加拉爾陀捧場的人們為自己的偶像辯解,熱烈也並不比他們差勁:「這是無論誰都有的呀。他碰上壞運氣啦。最重要的是他那麼勇敢地沖上去。」

  那條雄牛痛苦地搖晃著,一瘸一瘸地奔跑著,這引起了群眾憤憤不平的吼叫;終於雄牛為了不再折磨自己,站住不動了。

  加拉爾陀拿起另一把劍,又站到雄牛面前。

  大家猜到了他的企圖。他是去刺雄牛的小腦的:這是他在刺了犯罪的一劍以後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他把劍尖抵在兩角中間,同時另一隻手低低地揮動著紅布,使牲畜受了紅布的吸引低下頭去,一直到地。他把劍向下壓,但是那雄牛感到疼痛,頭猛然一搖就把武器晃脫了。

  「一!」群眾用全場一致的可笑的聲音叫喊。

  屠牛手重複他的舉動,又一次用劍刺那牲畜的小腦,唯一的結果是使得牲畜打哆嗦。

  「二!」看臺上人們嘲笑地唱出來。

  這一次新的嘗試,像前幾次一樣,只是引起受著苦刑的雄牛發出低沉的吼叫聲。

  「三!」

  但是在這諷刺的合唱裡,已經夾著群眾吹口哨和抗議的叫嚷了。喂,這個屠牛手要到什麼時候才結束它呀?……

  在第四次嘗試中,加拉爾陀的劍尖刺中了它的生命中樞,脊椎骨的上端,截斷了脊髓,雄牛頓時倒下去了,四條腿硬邦邦地側面躺著。

  劍刺手揩揩臉上的汗,用慢騰騰的步子走向場長席,疲乏地喘著氣。他終於擺脫了這只牲畜。他真擔心永遠不能結束它了。群眾在他走過的時候,用刻毒的妙語或是輕蔑的寂靜接待了他。沒有一個人鼓掌。他在普遍的冷淡裡向場長致了敬,就躲到障牆後邊,像一個因為自己做錯事情感到羞愧的小學生。當傷疤臉遞給他一杯水的時候,屠牛手向包廂看去,他碰上了堂娜索爾的眼睛,她一直目送他到他的藏身處。這個女人對他怎麼看法呢?看到群眾嘲弄他,她會怎樣同她的朋友一起笑著呵!……她看了這一場鬥牛以後,會有怎樣的該死的觀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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