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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等音樂靜止,搖晃停住,聖像穩定不動的時候,雷一般的淫蕩不敬的喝彩聲帶著直率的熱情響了起來。他們為極頂神聖的瑪卡雷娜歡呼,這是所有的聖母裡最美麗的一個,她瞧不起無論已積未識的所有的聖母。

  宗教協會繼續勝利地進軍,讓掉隊的留在所有的酒店裡,把戰死者丟在所有的街道上。當太陽出現的時候,隊伍距離自己的教區還很遠,還在塞維利亞的那一極端,初升的太陽照耀著雕像的珠寶綴成的上衣,照耀著民眾護衛和已經脫下面具的「拿撒勒人」的灰白的臉。聖像和餘下來的隨從者,這時候似乎是參加狂歡宴以後的一個瓦解了的集團了。

  到了市場附近,就把兩個遊行台座孤零零地放在街心,所有參加遊行的人都到附近酒店裡喝「早酒」去了,用大杯的卡柴拉和魯蒂運來的白蘭地酒代替本地酒。罩頭巾的人們的白色道袍已經髒得叫人噁心了。沒有一個人還有一副完整的手套。「拿撒勒人」拿著熄滅了的蠟燭,把頭巾也拿在手裡,在街角上彎著身子,響亮地在出清他的鬧著革命的胃。

  燦爛的猶太軍隊已經只剩幾個可憐的殘兵敗卒,他們正像是全軍覆沒僥倖逃出來的。上尉憂愁地搖搖晃晃地跨步,枯萎了的羽毛倒掛在他灰白的臉上,唯一擔心的事情似乎就是保護他那一套體面的制服,不讓別人弄髒。請尊重這一套制服吧!

  加拉爾陀在太陽升起以後不久,就離開了遊行隊伍。他認為陪伴聖母一整夜,已經盡夠了,她一定會把這件事歸功於他的。何況,遊行的最後一個階段是最難受的,到瑪卡雷娜抬進聖琪爾,差不多已經正午了。晚上睡夠了的、精神充足的人們嘲笑著罩頭巾的人,因為這些人在太陽光下顯得非常可笑,還帶著醉態和夜間沾上的肮髒。讓別人看到一個劍刺手跟這群醉漢一起在酒店門口,這是不明智的。

  安古司蒂太太在家裡院子裡等她的兒子,幫助這個「拿撒勒人」脫掉衣服。現在他已經還了許給聖母的願心,他必須休息了。復活節禮拜日他就要鬥牛;這是他遭到不幸以後第一次鬥牛。該死的職業呵!由於這個職業,安心是不可能的,這些可憐的女人,平平安安過了幾個月之後,感到苦惱和恐懼又復活了。

  禮拜六一整天和禮拜日早晨,劍刺手接待了許多外地來的熱情的鬥牛迷,他們是到塞維利亞來參加聖周和大市集的。他們全都笑眯眯的,相信他將來一定有非常的成就。

  「喂,我們會看著您鬥得很成功!所有的鬥牛迷都睜著眼睛瞧您呢。您的體力怎樣了?」

  加拉爾陀信任自己的力量。住在鄉下的冬季幾個月使得他十分健旺了。現在他正像受傷以前一樣強壯。使他回憶起那一次事變的,只有他在田莊裡打獵的時候,曾經感到受過傷的那條腿有一點兒乏力。但是這要在長久走路以後才會覺到。

  「我盡自己的力量。」加拉爾陀用假裝的謙虛咕噥著。」我希望結果不至於很糟。」

  契約經理人憑著他那盲目的信任插嘴了:

  「您會鬥得像天使一樣!……您會收拾所有的雄牛!」

  隨後,熱情地替加拉爾陀捧場的人們,暫時丟開了鬥牛,提起剛才傳遍全城的一個消息。

  在科爾多瓦省的一座山上,保安隊找到了一個腐爛的屍首,腦袋差不多打得粉碎了,顯然是槍彈打的。要認出他是誰是不可能的,但是他的服裝,馬槍,總之他所有的一切,都使人猜想他就是小羽毛。

  加拉爾陀不聲不響地聽著。他從被牛觸中以後就沒見過這個土匪,可是還是充滿同情地記得他。他的長工們對他說,當他還沒脫離險境的時候,小羽毛曾經兩次到棱科拿達來探問他的健康情況。以後,當他和一家人住在田莊裡的時候,有好幾次,他的牧人和種地的人神秘地對他談起小羽毛;他和他們在路上碰到,知道他們是從棱科拿達來的,就向他們探問胡安先生的情況。

  可憐人呵!加拉爾陀記起了他的預言,誠心誠意地憐憫他。保安隊沒有殺死他。他是在睡熟的時候被人暗殺的,他也許是被一個自己人打死的,這個人希望繼承他,成為一個有名的土匪。

  禮拜日,他動身到鬥牛場去時,比無論哪一次去時更加使人悲傷。卡爾曼竭力顯出鎮靜,甚至當傷疤臉替大師穿衣服的時候也在場。她痛苦地微笑著:她竭力裝出愉快的樣子,因為她覺得自己已經看出來了,她的丈夫也在擔心,也在竭力裝出快樂的樣子。安古司蒂太太在房外走來走去,很想再看看她的胡安尼朵,仿佛她就將失去他了。

  當加拉爾陀把鬥牛士帽戴在頭上,華麗的披風搭在一隻肩膀上,走進院子的時候,母親一面哭泣,一面用胳膊抱住他的脖子。她一句話也沒說,但是她的響亮的歎息透露了她的思想。唔,這是他遭到事變以後第一次鬥牛,而且就在他受傷的這個鬥牛場上!……她因為平民女人特有的迷信,向來反對這樣的輕率。唉,什麼時候他才放棄這種該死的職業呵!他們還沒有足夠的錢嗎?……

  但是姐夫以家庭顧問的地位,很有權威地插嘴了:「喂,媽媽,這並不是那麼嚴重的事情呀。這一次鬥牛並不比過去特別危險呀。最好還是讓胡安安心,在上鬥牛場去的一瞬間,不要這樣哭泣打擾他的鎮定吧。」

  卡爾曼比較大膽。她沒有哭,陪她的丈夫一直走到門邊;她想鼓舞他的勇氣。而且,他們的愛情由於他那次事變恢復過來了,兩個人和睦地生活在一起,她不相信任何新的事變會再來妨礙他們的幸福。這一次事變真正是上帝顯靈,他常常在禍裡邊賜給人福。胡安一定會鬥得跟過去一樣,毫無損傷地回到家裡來。

  「祝你好運道!」

  她用充滿愛情的眼睛注視著那遠去的車子,後邊跟著成群結隊的野孩子,他們羡慕地看著鬥牛士們的彩裝,看得出了神。但是當這可憐女人剩下獨自一個的時候,她走進自己的房間,在希望聖母聖像面前點起了蠟燭。

  國家在車子裡坐在大師旁邊,蹙緊眉毛,帶著擔心的神色。這一個禮拜日要舉行選舉了,但是他隊裡的夥伴根本就不知道這件事情。大家淨是談小羽毛的死和就將舉行的鬥牛。

  短槍手和別的委員一起,「為自己的理想工作」一直到下午。該死的鬥牛打斷了他這一個好公民的政治活動,妨礙了他去叫幾個朋友投票,這幾個朋友除非他帶他們去是不會去投票的!只有黨員到投票所去,城市裡的居民似乎並不知道在舉行投票。街上有大群大群的人在熱烈地辯論著,但是他們淨是在談論雄牛。這是怎樣的國民性呀!……國家想起這一種不問政治的態度,正好幫助了敵人的欺騙和暴力,他非常憤慨。堂貝貝因為在法庭上的滔滔雄辯,正和別的朋友們一起被關在監牢裡。短槍手也願意分擔他的苦難,但是現在,他不得不丟下他們,穿起彩裝來跟他的大師同走。這樣對公民自由的迫害能夠置之不理嗎?平民不會起來造反嗎?……

  車子走過鈴兒咖啡店附近,鬥牛士們看到一大群平民,揮著手杖,暴動似地大叫大嚷。許多警察手裡拿著軍刀向他們進攻,吃了幾手杖就用軍刀回擊。

  國家在座位上站起身來,打算沖下車子去。哈,終究來了!這一瞬間到了!……

  「革命了!群眾起來了!」

  但是大師半笑半氣地抓住了他,推他坐下。

  「別做傻瓜吧,賽白斯蒂安!您到處都只看到革命和那麼些無聊事兒。」

  其餘的隊員猜到了實情,也都笑了。這是高等人士在發怒,因為他們在鈴兒咖啡店的小窗口裡買不到鬥牛的入場券,想攻進咖啡店,把咖啡店燒掉;警察把他們趕開,不准他們這樣做……國家憂愁地低下頭來。

  「反動和愚蠢!不會念書,也不會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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