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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在四十五人俱樂部裡,和這個城市的其他俱樂部一樣,大家常常談起小羽毛的業績;這是以大膽聞名的一個強盜,追捕他的人們的毫無結果的努力,只是每天替他增加新的名望。報紙談論他的善良的本性,仿佛他是一位國家要人;在國會和元老院裡,常常提出他的問題來質問政府,政府總是答應不久就要把他抓住,但是從來沒有實現;特別為了追捕他組織起來的一整隊保安隊開來開去,小羽毛卻總是獨往獨來,除了一支馬槍和他那匹永不困乏的馬以外,沒有別的幫手,他老是在追蹤他的人叢中鬼怪似地溜過了;如果他們人數不多,他就回過頭來對他們作戰,殺死他們幾個,可是他卻受到全體窮苦的農民和廣漠的田莊裡的可憐的農奴們的愛戴和幫助,他們把這個強盜當作挨餓的人們的復仇者,一個公正嚴酷的公道主持人,具有古代全副武裝的遊俠的遺風。他向有錢人要了錢,然後用一種仿佛受無數觀眾注視著的戲劇演員似的態度,拿錢幫助可憐的老太婆或是子女很多的土地勞動者。他的慷慨在農民大眾的閒談中更加誇大了,他們時時刻刻把小羽毛的名字掛在嘴上,但是當政府的士兵問起他的時候,他們卻變得又瞎又聾了。

  他從這一省走到那一省,像一個完全熟悉全國的人,塞維利亞和科爾多瓦的地主都慷慨地捐錢給他維持生活。一連幾個禮拜,大家不知道這個土匪的任何消息,忽然他又在某個田莊或鄉村出現,全然不怕任何危險。

  在四十五人俱樂部裡,大家都直接知道他的消息,正像他是一個屠牛手一樣。

  「小羽毛前天在我的田莊裡,」一個富有的地主說。「田莊總管給了他三十個杜羅,他吃了早飯就走了。」

  他們心甘情願地容忍這一種捐贈,除了對朋友們以外,不公開他的消息。告發會引起警告和各式各樣的麻煩。為什麼要告發?保安隊追捕這個強盜反正是沒有結果的,如果他對告發者結下冤仇,他們的田莊和財產就掌握在他手裡,沒有任何保障,只好聽憑他報復了。

  侯爵談起小羽毛和他的舉動,一點沒有表示憤憤不平,似乎這是一種自然的沒法避免的天災。

  「他們是些可憐人,碰上了不幸的事情,就只好走上這條路。我的父親一一旦願他安靜地躺在地下吧①——他認識大名鼎鼎的何塞·馬裡②,還和他一起吃過兩次早飯呢。我也遇到過好幾個沒有那麼出名的強盜,他們到附近來幹惡事。他們是像雄牛一樣高尚而且純樸的動物。別人觸犯了他們,他們才會攻擊;越是懲罰,他們就越是增加罪惡。」

  ①但願他安靜地躺在地下吧,在西班牙,講到已經逝世的家人親戚,總是這麼說的。——世譯本

  ②何塞·馬裡:西班牙十九世紀有名的強盜。——世譯本

  他命令過他那些遼闊的田莊上所有的田莊總管和牧人小屋裡的人,小羽毛要什麼就給他什麼,因此,根據許多田莊總管和放牧雄牛的牧人們說,那個土匪曾經懷著農民對於樂善好施的主人的那種尊敬感,感激地談起過他,說,誰只要稍微侮辱侯爵老爺一下,他就殺掉誰。可憐人呵!當他又饑餓又疲乏地出現的時候,他要求那麼一點可憐東西,是不值得引起他的憤怒和報復的呀。

  這位雄牛飼養家常常獨個兒騎馬馳過他的雄牛放牧著的牧場,他疑心已經有好幾次走過小羽毛身邊,只是沒有認出是他罷了。或許他就是那些模樣窮苦的騎者之一,他在那人跡稀少、沒有一個像樣村莊的寂靜的田野上遇到他,他總是舉手貼近油膩的闊邊帽問候他,帶著恭敬的態度說:

  「上帝保佑你,侯爵老爺。」

  摩拉依瑪老爺談起小羽毛的時候,他常常注意到加拉爾陀帶著一種沒有經驗的人的憤慨,責駡行政當局不能夠保護私有財產。

  「總有一天他也會在棱科拿達露臉的,我的親愛的,」侯爵用安達盧西亞式的嚴肅態度吞吞吐吐地說。

  「該死的!……我可不喜歡這樣,侯爵老爺。唉!我們付了那麼大捐稅,為的就是這樣嗎?……」

  真的,他在棱科拿達遊覽的時候,如果碰上這個土匪,那的確是很不樂意的事情呀。他是個殺雄牛的勇士,在鬥牛場上不顧自己的性命;但是這種殺人的職業卻像從來沒有見過的東西似的,使他心煩意亂了。

  他的一家人都住在田莊裡。安古司蒂太太過去在城市裡度過困苦的生活,她喜愛田野生活。卡爾曼也樂意。她的熱愛勞動的性格使她接近而且參加了田莊勞作,同時眼看著她那廣大的財產,享樂著甜蜜的情景。此外,鞍匠的兒女們,外甥兒女,也安慰了她的沒有生育,對於她的健康來說,也需要田野的空氣。因此加拉爾陀已經把一家人送到田莊裡,答應他們過一段時候就跟他們一起來住;但是他用各種各樣的藉口延遲了出門。他住在城裡的屋子裡,過著像一個未婚男子一樣的生活(除了傷疤臉以外,沒有別的同伴),有充分自由可以跟堂娜索爾搞戀愛關係。

  他以為這是他一生裡最幸福的時期。有幾次他甚至忘記了棱科拿達和住在那兒的人了。

  他和堂娜索爾一起騎了矯健的馬溜達,常常穿著他們初次見面那天穿的衣服,常常是單獨一對;有幾次是由堂何塞陪伴著,利用他的在場來減弱群眾看到他們這一對兒所引起的誹謗。他們去看看塞維利亞附近草原上的雄牛,或者是到侯爵的牛棚裡去刺小牛,堂娜索爾渴望危險,如果一頭年青的雄牛被刺杆刺中了,偏偏不逃跑,反而回過頭來攻擊她,逼得加拉爾陀走過去幫助她,這時候,她就感到高興了。

  有幾次,如果有人來通知,火車站有雄牛在裝籠,準備運到各個鬥牛場上去舉行冬季末期特別鬥牛,他們就到思派姆車站去。

  堂娜索爾極有興趣地察看著這個場所,這是全世界最重要的雄牛企業輸出中心。沿鐵路線有幾個廣大圍場,幾十個裝著四個輪子和兩扇可以升起來的滑門的巨大木籠,排列在那兒等待適合輸送的季節,這就是夏季。

  這些大籠子曾經走遍全西班牙,裝著勇猛的雄牛一直送到遠遠的鬥牛場,然後空籠子回來,再來陸續裝運別的雄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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