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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這種職務使他們感到驕傲,感到自己高人一等;安安靜靜地坐在俱樂部門口,呼吸著涼爽清新的空氣,卻正確地、毫不誇張地知道了在畢爾巴鄂、科倫、巴塞羅那或是巴倫西亞鬥牛場上當天下午發生的事情;這一個屠牛手得到幾隻牛耳朵當做榮譽的獎賞;那一個屠牛手被人噓了;而這時候,他們同城的人卻還什麼也不知道,在街上走來走去等待晚報呢。每逢發生牛角刺傷的事件,來了電報通知本鄉某個鬥牛士受了重傷的時候,激動和同鄉關係就使這些可敬的元老院士心軟了,他們竟會把這重大秘密傳給任何一個過路朋友。這消息立刻傳遍了蛇街的咖啡店,沒有一個人表示一點懷疑。這不是四十五人俱樂部收到的電報嗎?

  加拉爾陀的契約經理人由於吵吵鬧鬧的愛攻擊人的熱情,多少損壞了一點兒團體的尊嚴;但是他們容忍了他,因為他是老朋友,終於大家都嘲笑起他的放縱來了。這些聰明人要安安靜靜跟堂何塞辯論每一個屠牛手的評價是不可能的。有許多次,他們談起加拉爾陀是「一個很有膽量的人,可是鬥牛知識並不豐富」,就邊說邊膽怯地望著門口。

  「噓,何塞來啦,」誰那麼一說,談話立刻中斷了。

  何塞進來了,高高地揚起一份電報。

  「那是從桑丹台爾來的報告嗎?」……「對,這就是:加拉爾陀,兩個劍刺,兩條雄牛,第二條得牛耳朵。唔,我說得對!全世界最勇敢的人!」

  四十五人俱樂部會員收到的有關的電報說法常常不同,但是契約經理人差不多總是做個瞧不起的手勢,立刻就爆發出喧鬧的抗議。

  「謊話!一切都是妒忌!我的電報是正確的。你們的電報只是妒忌,因為加拉爾陀把他們全部壓倒了。」

  會員們都嘲笑堂何塞,用手指做了個手勢①,對這全世界最勇敢的人和他的好心的契約經理人開了個玩笑。

  ①手勢:把兩個手指放在額角邊旋螺絲鑽似地旋旋,表示他的頭腦的螺絲釘已經松了,不中用了。——世譯本

  逐漸逐漸地,加拉爾陀想辦法加入了這個俱樂部,被當作從來沒有過的特典。開頭鬥牛士來了,藉口找他的契約經理人,終於在這些紳士中間坐下來了,雖然其中有許多人並不是替他捧場的,而是挑選跟他競爭那些屠牛手的。

  照堂何塞看來,這俱樂部的裝飾是富有特徵的:摩爾式的五彩瓷磚砌成的牆腳,潔白的牆上懸掛畫著古代鬥牛的彩色招貼畫;保存著許多雄牛的頭,這些雄牛是因為殺死過大量的馬或是刺傷過某某著名鬥牛士出了名的;還陳列著許多列隊行進用的披風和劍,這是「剪下他們的辮子」退隱了的屠牛手們贈送的。

  穿著燕尾服的僕役們服侍著穿著農夫服裝或是在很熱的夏天晚上可能只穿襯衫的紳士們。每當聖周①和塞維利亞別的重要節日,貴族的鬥牛迷從西班牙各處來向四十五人俱樂部致敬的時候,僕役們就穿起短褲,戴上撒了白粉的假髮,穿上紅色黃色的號衣。這樣一穿戴,就像是國王宮殿裡的僕役一樣,他們用盤子托著許多杯盂柴尼拉酒,服侍這些富有的紳士,其中有很多個甚至是不用領帶的。

  ①聖周:復活節前的一個星期。——世譯本

  一到傍晚,來了老前輩摩拉依瑪侯爵老爺,會員們坐在深深的大靠椅裡,排成一個圓圈圍住他。這著名的雄牛飼養家佔據了比別的座位高些的那個座位,正像是一個皇座,他就坐在那兒主持談話。他們常常從談論天氣開始。他們差不多全體都是牲畜飼養家和富有的地主,他們的生活倚賴田地的命運和氣候的變化。侯爵解釋他不斷地騎馬走過寂靜的安達盧西亞平原的時候,憑他的智慧觀察到的現象,這平原是這樣的廣漠和沉寂,一望無際,仿佛是一片海洋,在那兒,雄牛像是些半睡半醒的鯊魚,慢慢地在綠草的波浪裡遊動。當他到俱樂部來的時候,每一次在街上看到一片被風吹動的小紙片,就足夠構成他的預言的基礎。天旱,那種安達盧西亞平原的殘酷的災難,使他們談論了整整一個下午,在幾個禮拜焦急的等待以後,上雲的天落下了幾點粗大的熱熱的水滴,這些鄉下大紳士微笑了,心滿意足地擦擦兩手,侯爵也眼看著人行道上又大又圓的雨點痕跡,莊嚴地說道:

  「這是上帝的賜福呵!……每一滴雨水值得五個杜羅。」

  當他們不必擔心天氣的時候,牲畜就是他們談話的題材,尤其是雄牛,他們飽含情愛地談到雄牛,仿佛跟它們有親屬關係似的。別的牲畜飼養家都尊敬地傾聽侯爵的意見,因為他的大筆財富給予他優越地位。一向不離開城市的鬥牛迷讚賞著他對於飼養性子激烈的牲畜的技巧。他多麼淵博呵!……當他談到照料雄牛需要極其細心的時候,他顯得很堅決相信自己的職業的重要性。每十條小牛裡,用刺杆試驗它們的勇猛程度以後,至少有八九條只配供給食用,只有一兩條,表現了它們的勇猛而且迅速地向刺杆的鐵尖進行攻擊以後,才被決定為夠得上拿去鬥的牲畜,此後就分別飼養,加以種種照顧。照顧得多麼周到呵!

  「飼養勇猛的雄牛不應該把它看作是做生意,」侯爵說,「這是花錢的豪華事業。買一條鬥牛用的雄牛確實要比買一條食用的牛多付四五倍的價錢,而飼養起來又要花掉多少錢呵!」

  每一瞬間都得照顧它們,注意它們的飼料和水,按照溫度變化的情況給它們遷移場地。事實上,每一條雄牛所花的錢比維持一家人還多。而且,當它已經完全合用的時候,還是必須照顧它一直到最後一瞬間,使它們在鬥牛場上不出醜,使套在它們脖子上的飼養場的徽號揚名。

  侯爵在幾個鬥場裡曾經和一些經理和行政當局吵過架,拒絕把雄牛交給他們,因為鬥牛場的音樂台正造在牛房上頭。樂器的嘈雜聲使這些高貴的牲畜的頭也攪暈了,當它們進鬥場的時候,就喪失了它們的勇猛和鎮定。

  「雄牛是跟我們一樣的,』他珍愛地說,「它們只是不會說話罷了……為什麼我說跟我們一樣呀?有些雄牛簡直比我們任何人還有價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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