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碧血黃沙 | 上頁 下頁
二九


  他們兩個都快步地跑馬,肩膀上背著像長矛似的刺杆,這是用細密堅硬的木料做的,頭上裝著個小球用來保護鐵的尖鋒。他們在居民區騎過的時候,受到了一陣大歡迎。勇敢的人們呼啦!

  「祝您幸福吧,健美者!玩樂去吧,胡安先生!」女人們揮著手向他問候。

  他們為了撇下跟著他們奔跑的孩子們,用踢馬刺把馬刺了一下,於是兩邊夾著白牆、用藍灰色石子嵌成的狹窄的街道上顫抖起有節奏的蹄鐵聲。

  堂娜索爾住著的那條安靜的街上,兩邊都是裝著做成曲線形的鐵柵門和光滑的大陽臺的貴族住的屋子,他們發現別的翻雄牛迷在大門口等著,一動不動地騎在馬上,用刺杆支撐著身子。他們都是年青紳士,堂娜索爾的親戚或是朋友,他們殷勤親密地問候鬥牛士,因為他將跟他們作夥伴而感到滿意。

  摩拉依瑪侯爵從屋子裡出來,立刻上了馬。

  「她馬上就下來了。您知道,女人們……她們總得梳妝一下。」

  他用常用的格言式的莊嚴語調說了這些話,仿佛是在說神諭。他是個高身材、多骨頭的老頭兒,一大部白鬍鬚,但是他的眼睛和嘴還保持著差不多孩子般的天真。由於他的彬彬有禮和說話審慎,男子氣概的姿態和難得微笑的嚴謹穩重,摩拉依瑪侯爵似乎是一個過去時代的大貴人,他常常穿著騎士的服裝,厭惡都市生活,厭煩了住在塞維利亞他的社會地位所引起的社交義務,同時,渴望跟他親密地當作夥伴的牧人和農民跑跑田野。因為根本用不著,他差不多忘記了寫字了,但是當人們對他談到雄牛,談到飼養雄牛和馬,或是耕種莊稼的時候,他的眼睛就閃出堅決的光芒,使人立刻認出他是個大行家。

  雲遮住了太陽,金光從街道的白牆上消褪了。有幾個人看了看天,在兩邊屋簷中間可以看到陰暗的雲塊飛騰過去。

  「不要怕,」侯爵莊重地說。「我走到街上來的時候,看到一片紙片讓風吹向我熟悉的那一個方向。不會下雨。」

  所有的人都安心了。不會下雨,因為摩拉依瑪侯爵斷定不會下雨。他像一個老牧人似的熟悉氣候,從來不會錯誤。

  隨後,他走近加拉爾陀。

  「我今年將給您準備極壯麗的雄牛。了不起的雄牛呵!我們將看看您是不是會殺死它們,像一些善良的基督徒那樣。您知道去年我並不完全滿意。那些可憐的牲畜是應該好一些的。」

  堂娜索爾出現了,一隻手攬起她那黑色的騎馬裙,裙子下邊可以看到灰色皮做的高統騎馬靴。她穿著男子的襯衫,紅的領帶,紫堇色天鵝絨的短上衣和背心,她的天鵝絨半球形小圓邊帽雅致地歪戴在金色發鬈上。

  雖則她看起來是那麼嬌美動人,可是她還是那麼輕捷地跳上了馬背,拿著僕役交給她的刺杆。當她向朋友們問候,為自己的不守時刻致歉意的時候,眼睛卻瞧著加拉爾陀。契約經理人把母馬踢刺了一下想走近去介紹;但是堂娜索爾已經先走近了鬥牛士。

  加拉爾陀在她面前窘住了。多麼了不起的女人呵!她會對他說些什麼呢?……

  他看見她向他伸出了纖巧芳香的手;他窘得不假思索地就知道用自己的大手像翻牛的時候一樣用力握著。但是那淡紅色的潤滑的小手,在他那出其不意的粗魯的一握之下並沒有握碎,卻在緊握一下以後,就輕易地擺脫了,這粗暴的一握如果換成別人准會痛得喊出來的。

  「我感謝您,因為您來了。我非常高興認識您。」

  加拉爾陀發窘地意識到他必須回答幾句話,就結結巴巴地,仿佛對一個鬥牛迷似地說話了。

  「謝謝。府上都好嗎?……」

  堂娜索爾很有分寸地一笑,讓馬蹄鐵踏過嵌石路上的得得聲和他們的喧嘩聲掩蓋了。她使馬跑起快步,所有的人就像是衛隊似的跟著她跑。加拉爾陀恍恍惚惚,一時不能定神,跟在最後,他模模糊糊地感到自己一定鬧了笑話了。

  他們沿著河奔馳過塞維利亞的城郊;經過金塔①,走過綠蔭茂密的鋪上黃沙的花園,然後到達一條馬路,兩邊都是小酒店和飲食店。

  ①金塔:瓜達爾基維爾河岸的阿拉伯式古塔,在花園街附近。——英譯本

  他們到了塔勃拉達,在那綠油油的平原上,看到一大群人和車子在柵欄邊擠成黑簇簇的一團,這柵欄在草原上隔出雄牛的飼養場,柵欄裡邊就是那些牲畜。

  瓜達爾基維爾河沿著牧場的邊緣流過。河對面聳立著聖胡安·德·阿慈那發拉楷山,山頂上是一座荒廢了的碉堡。許多白色的村屋在銀灰色的橄欖樹林裡露出來。在廣闊的地平線的另一邊,天上飄浮著幾朵羊毛似的雲朵,下邊是塞維利亞,在一大片房屋的輪廓線上突出著極雄偉的主教禮拜堂,和在午後的陽光裡染成柔和的玫瑰色的極有魅力的琪拉爾達塔。

  騎士們在混亂的人群中勉強前進。堂娜索爾別出心裁的玩意兒激起了好奇心,差不多把塞維利亞所有的太太小姐都吸引來了。女朋友們在她經過她們的車子的時候向她問候,覺得她穿著男人服裝非常美麗。她的女親戚們,侯爵的女兒們,其中有幾個還沒有結婚,有幾個是同丈夫一起來的,她們都勸告她要小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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