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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來,坐在我旁邊,賽白斯蒂安。您真的什麼也不想喝一點嗎?……對我講講您那家酒店的情況吧。泰雷索和您的兒女們好嗎?」

  國家就報告給她聽前一天的生意;櫃檯上銷掉了多少杯,送到人家家裡去多少瓶,老婆婆留神地聽他講,就像一個受盡困苦,知道錢的價值需要一分一厘計算的女人。

  國家接著談到了擴充買賣的可能性,酒店如果兼賣香煙會給他很多好處。劍刺手憑著他和有力人土的友誼,可以幫忙他做到,但是賽白斯蒂安要提出這一點感到很有顧慮。

  「您知道,安古司蒂太太,香煙是政府的專賣事業,而我卻有我的主義,我是加入聯盟黨①的,而且還是委員會裡的一個委員。我的同志們會怎麼說呢。」

  ①聯盟黨;一八六八年九月革命勝利後不久西班牙民主黨經分裂後的多數派,有他們的原則,根據這些原則擬訂計劃,為了這些計劃,他們遭遇到監禁和死亡。

  老婆婆對著這些顧慮憤憤不平起來了。

  「您該做的就是替您一家人儘量多賺點麵包呀。可憐的泰雷索,帶著那麼多兒女!……賽白斯蒂安,不要那麼傻吧!把您頭腦裡的蜘蛛網撩撩於淨吧!……您別回我嘴。不要跟前幾晚一樣說褻瀆神的話。您想想吧,明天早晨我還要到瑪卡雷娜教堂裡去望彌撒呢。」

  但是加拉爾陀和堂何塞正坐在桌子的另一邊,對著利久酒①的小酒杯在抽煙,他們卻想叫國家多說幾句,這樣他們就可以嘲笑他的理想,於是又用辱駡堂貝貝去挑撥他:這個騙子就會叫像他這樣無知無識的人發狂。

  ①利久酒:一種芳香甘味的烈性酒。

  短槍手很溫順地接受了劍刺手和他的契約經理人的玩笑。懷疑堂貝貝嗎!……這種眾所周知的荒唐話兒是不會叫他生氣的。這正像有人打擊他的另一位偶像加拉爾陀,說他不知道怎樣殺雄牛一樣。

  但是,當他聽到激起他無可壓制的嫌惡的鞍匠也加入嘲笑的時候,他再也忍不住了。難道這個依靠大師過活的餓死鬼也敢跟他辯論嗎?跟他!……自製力完全喪失了,也顧不到在場的還有屠牛手的母親和妻子,還有正在模仿丈夫帶著輕蔑的神色瞧著短槍手的恩卡爾娜辛,短槍手盡情地解說他的思想,就跟他在委員會上辯論一樣熱忱。因為缺乏比較適當的論證,他就用辱駡淹沒了別人的信仰:

  「《聖經》嗎?……胡說八道!六天創造世界嗎?……胡說八道!亞當和夏娃的故事嗎?……胡說八道!一切都是說謊和迷信。」

  「胡說八道」這一句話,是他對於他認為虛偽可笑的事物,想不出更加輕蔑的形容詞的時候用的,他用極端厭惡的聲調來說這一個「胡說八道」。

  亞當和夏娃的故事是他永遠不會完的諷刺對象。這個故事,他在和鬥牛隊一起旅行的每天下午靜靜地半睡半醒的時間想過很多次,在這段時間裡他完全從自己的頭腦裡找到了無可反駁的論證。「怎麼能夠認為所有的人都是從那麼一對人傳下來的呢?」

  「你瞧,我自己叫賽白斯蒂安·魏涅加斯,就是這樣;您呢,胡安,是姓加拉爾陀;您呢,堂何塞,也有您的姓,個個人都有他的姓。凡是同姓的人,必定是親族。唔!如果我們全體都是亞當的子孫,亞當的姓假定是按雷茲,那麼我們全體都該姓披雷茲了。這不是十分明白嗎?……如果我們每一個人的姓都不同,那一定有過許多亞當了,可見,神父們所講的故事……全是胡說八道——落後的迷信!我們需要教育,神父就是利用我們的無知無識騙了我們……我覺得,我說得清清楚楚了。」

  加拉爾陀把身子往後一仰,靠在椅子背上,大笑著,模仿雄牛的吼聲向短槍手致敬。契約經理人呢,用安達盧西亞式的嚴肅,伸出他的手,向他祝賀。

  「握我的手吧!您講得真好。就是卡斯推勒①也講不到這樣!」

  ①卡斯推勒(1832—1899):西班牙政治家。

  安古司蒂太太聽到居然在她家裡議論起這樣的事情來,她懷著意識到自己生命就快結束的老婦人特有的感覺,憤怒極了。

  「別做聲,賽白斯蒂安。閉住您那地獄裡來的該死的嘴,不然就趕您出門。這兒不准說這樣的話,惡鬼!要是我不知道您是個好人的話,那就糟了!……」

  她終於立刻寬恕了短槍手,因為想到他非常愛她的胡安,記起他在很多次危險中奮不顧身地救過他。何況有這麼一個老成持重和正直的人跟別的「孩子們」一道屬￿這個鬥牛隊;這是使她和卡爾曼都能夠非常安心的事情;因為劍刺手如果沒人管束的話,便會極端輕薄,很容易被希望得到女人們愛慕的欲望所誘惑。

  這位亞當和夏娃的死對頭替他的大師保守著一個秘密,這使得他看到大師在家裡跟母親和卡爾曼一起的時候,他就態度沉默,行動謹慎。如果這兩個女人知道他知道的事兒的話,那將怎麼辦呢!……

  雖則每一個短槍手都應該尊敬他的大師,可是國家,終於有一大,憑著自己年齡比較大和他們的老交情,壯起膽子,用粗魯坦白的忠誠對加拉爾陀說話了。

  「聽我說,胡安,這件事塞維利亞人全都知道了!別人淨是談論這件事情;消息總有一天要傳到您家裡引起家庭不和睦的……想一想吧,這對於安古司帶大大將是極大的痛苦,可憐的卡爾曼會對您生氣……要記住那個歌女引起的麻煩哪;可是那究竟還是小事情。現在這一隻『野獸』可是兇猛得多危險得多了,你要小心呀。」

  加拉爾陀裝出不懂的樣子,一方面感到發窘,但是一方面又因為全城的人都知道他的愛情秘密而感到得意。

  「唔!什麼野獸呀?您說的是什麼麻煩呀?」

  「還用說嗎!……堂娜索爾;這個貴婦人,人家說起她的閒話可多啦。雄牛飼養家摩拉依瑪侯爵的外甥女兒。」

  看到劍刺手不聲不響,微笑著,因為發現國家消息這樣靈通而感到高興,國家就繼續往下說,像一個看破一切富貴浮華的說教者。

  「一個結了婚的人首先就應該求得家庭和睦。女人個個都是同樣的……胡說八道。這一個跟那一個都是同樣價值的,丟一個換一個真正是白白苦痛了我們的生命的傻事兒。你的僕人,二十五年以來就跟他的泰雷索一起生活,連思想上也沒有一次對她不忠實過,可是我也是一個鬥牛士,也有過好日子,而巨也有許多美女人向我投過媚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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