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碧血黃沙 | 上頁 下頁


  大師用勁地把兩條胳膊伸向兩邊活動活動,似乎想再耽擱一會兒再結束彩裝其餘部分的穿著。他向傷疤臉要了他放在床邊小桌上的雪茄,又問起鐘點,以為所有的鐘都太快了。

  「還早呢……孩子們還沒來……我不喜歡老早進場去。當我們在等待的時候,別人還老是在那兒胡扯……」

  這時,旅館僕役通知:鬥牛隊①坐的車子已經等在街上了。

  ①鬥牛隊:鬥牛隊由兩個短槍手,兩個馬上槍刺手,三個步行違劍手,一個劍刺手組成。紀律極嚴,對劍刺手必須絕對服從。——英譯本

  時間到了。再也沒有任何藉口耽擱一下子。他穿上裝飾著金穗子的背心遮住纏腰帶,再穿上短上衣;這是繡得厚厚的叫人眼花的衣服,重得像是護身的鐵甲,燦爛得像是在燃燒。煙草色的綢衣服看得見的只有袖子的內側和背上的兩個三角形。差不多整件短上衣都被一簇簇金色的小球和綴著彩色寶石的金線繡花遮得看不見了。肩膀部分是重重的、厚厚的金繡,那上邊掛下了同樣質料的流蘇。連衣服邊緣上也是金繡,末端排成時時刻刻在抖動的闊闊的穗子。口袋的金邊上露出兩塊綢手帕的角,跟領帶、腰帶一樣是紅色的。

  「把鬥牛士帽①給我。」

  ①鬥牛士帽:托利杜爾的小圓帽。形似肉餅。——英譯本

  傷疤臉從一個橢圓形匣子裡小心翼翼地捧出鬥牛士帽,這帽子鑲著黑的縐邊,兩邊有兩個像大耳朵似的垂下的穗子。加拉爾陀把它戴在頭上,留心著讓他的「摩那」留在外邊,適中地掛在背上。

  「披風呢。」

  傷疤臉從椅子上拿起叫做「耀武揚威」的鬥牛披風。這是華麗的、配得上給皇子使用的綢披風,和衣服一樣顏色,也和衣服一樣的滿是金繡。加拉爾陀把披風披在肩膀上,照照鏡子,覺得很滿意。

  「不很壞。讓我們上鬥牛場去吧。」

  他的兩個朋友為了要去租車子跟著他走,很快地向他告辭。傷疤臉腋下夾著一大捆紅布①,兩頭露出幾把劍的柄和鞘頭。

  ①紅布:縛在一根杆於上的一方紅綢,在就要刺殺雄牛的時候,揮舞起來,刺激雄牛,引它攻擊。——世譯本

  當加拉爾陀下樓走向旅館走廊的時候,看到街上吵吵鬧鬧的一大群人,仿佛剛出了什麼大事情似的。除了門口看得見的人以外,他還聽見看不到的人群的哄鬧聲。

  旅館主人和他的全家來了,伸著兩手,正像是送他去長途旅行似的。

  「祝您好運道!祝您成功,一切順利!」

  僕役們由於熱情和興奮,也都不顧一切社會地位的差別,跟他握手。

  「祝您好運道,堂胡安!」

  他環視了一下,向四面八方微笑,沒有注意到旅館裡女人們的焦急的神色。

  「謝謝;非常感激。回頭見。」

  這時候他變了。加拉爾陀把那叫人眼花的披風披上肩膀,無憂無慮的微笑使他的臉上顯出活氣。他臉色蒼白,油汗滿面,像一個病人;但是他發出一個活著的人的快樂的笑聲,正在走向觀眾,並且以一個一定要在觀眾面前裝氣派的人的本能,擺出新的姿態。

  他驕傲地裝腔作勢地跨步,抽著左手的雪茄;他披著華麗的披風,扭動屁股走路。帶著一個健美者的傲慢態度堅定地踏著步子。

  「對不起,先生們……讓我過去。非常感激,非常感激。」

  當他從擠在旅館門口的許多衣服破舊肮髒的替他捧場的人們中間,替自己開出一條路來的時候,他小心謹慎地避免跟別人接觸,免得弄髒他的衣服。這些人沒有錢看鬥牛,所以利用這個機會跟這位著名的加拉爾陀握握手,或者至少碰碰他衣服上的什麼東西。

  人行道旁有一輛車子等著,由四匹用穗子、鈴子鮮豔地裝飾著的騾子拖拉。傷疤臉已經夾著那捆紅布和劍坐上趕車人的座位。車子裡坐著三個鬥牛士,披風放在膝頭上,穿著跟大師一樣滿是繡花的閃閃發光的衣服,不過繡花是銀色的。

  加拉爾陀在群眾的簇擁中,不得不用財子擋開想來碰他的手,終於費勁地走到車子的踏腳邊,替他捧場的人們不拘禮節地推著他,把他抬上車子。

  「你們好,先生們。」他向自己的鬥牛隊簡短地說。

  他坐在踏腳旁邊,讓所有的人都能夠看見他,他微笑著,用點頭回答了許多衣衫襤褸的女人的叫喊和賣報人的喝彩。

  車子由四匹興高采烈的活潑的騾子拉著很快地前進,富有生氣的鈴聲在街上洋溢著。人群向兩邊讓開,讓牲口過去;但是也有很多人攀著車子,冒著滾到車輪底下去的危險。帽子和手杖在空中揮舞;到處奔騰著熱情的浪潮;這是一股有感染力的潮流,它有時候會使群眾瘋狂起來、興奮起來,會使他們叫嚷,卻連自己也不知道究竟為什麼。

  「勇敢的人們呼啦!……西班牙萬歲!」

  加拉爾陀還是臉色蒼白,但是露出微笑,一邊敬禮,一邊反復地說「非常感激」,他因為民眾的熱情而激動,因為自己的名譽竟使他們把他的名字跟祖國的名字連在一起而感到驕傲。

  成群的男女野孩子跟著車子盡力奔跑,仿佛他們可以在這場瘋狂的賽跑的終點得到什麼出奇的東西側的。

  一個鐘點以來,阿爾卡拉街就成為一條車輛的河,流過挨挨擠擠向郊外走去的行人的兩岸之間。各式各樣、新舊俱全的車輛組成了暫時的但是吵吵鬧鬧、沒有秩序的移民:從古老的公共馬車——真正的時代錯誤——起,一直到最新型的汽車。

  所有的電車都塞滿了人,連踏腳上也掛滿了一串串葡萄似的人。公共馬車在塞維利亞街拐角上接客,車夫在車上叫喊:「上鬥牛場!上鬥牛場!」裝著穗子的騾子興高采烈地叮叮噹當響著,拉著沒有篷的車子快步跑過,坐在車子上的是披著白色花邊面紗、插著鮮豔花朵的女人們;隨時可以聽到一聲恐怖的叫喊,因為有一個野孩子從這邊人行道沖到另一邊去,不管洪流一般的車輛,終於猴子一樣敏捷地從車輪底下逃了出來。汽車喇叭在嘟嘟叫著;趕車人在叫嚷;報販叫賣報刊,上面印著就要上場的雄牛的圖片和歷史,或是著名鬥牛士的照片和傳記;不時有一陣好奇的哄哄聲增強了人群的嚷嚷。

  服飾光彩奪目的騎者,由穿黑制服的警察護衛著,騎著瘦削可憐的蹩腳馬走過,他們腿上裹著黃色的護甲,穿著金繡的短衣,戴著用粗粗的穗子代替綢結的獺皮闊邊圓帽。他們都是馬上槍刺手①;粗魯的騎士,好像山地居民的模樣,在高高的摩爾式馬鞍後面,載著一個紅色的怪物;這就是所謂「聰明的猴子」②,也就是把坐騎牽到他的住所裡去的僕人。

  ①馬上槍刺手:鬥牛時一個騎在馬上用長槍攻擊雄牛的人。——英譯本

  ②聰明的猴子:在鬥牛場上剝去死馬的馬具,撒沙掩住血跡的僕人。——英譯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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