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波謝洪尼耶遺風 | 上頁 下頁 |
一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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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這你就不老實了,教親。錢罐子藏在地窖裡,還沒動過呢。」 「我有什麼錢罐子,老爺!」 「誰不知道你有錢罐子。唔,有就有吧。教子好麼?我的主婚女兒①好麼?」 ①俄國舊俗,代替新郎新娘的父親主持婚禮的人,叫「主婚父親」,主婚父親則稱該新娘為「主婚女兒」。 「上帝保佑,都好。」 「上帝保佑,那就再好沒有了。老兄,我是個老實人,我是不會忘記老朋友的。你呢,變得這樣傲慢;也不去看看我,枉為了教親。」 「哪裡的話!我怎敢去呢?」 「幹嗎『怎敢』!誰上我們家去,我們都歡迎!好朋友去了,我們還要招待他吃飯呢!」 他喝了一杯茶,又喝了一杯,嘻嘻哈哈說了一陣笑話,然後言歸正傳。 「唔,朋友,我們還是談談你的錢罐子吧!你把錢白白地放著,實在不合算,你要是借給我,我給你出大利息。」 聽著他這番話,教親不安地微微聳了聳肩腫骨。 「真的!老兄,我需要的數目不大。暫時通融我兩、三百盧布,過一個禮拜就還你。」 「瞧您說的,老爺!我上哪兒去弄這麼一大筆錢!」 「嫌多,那就借我一百五吧。用一個禮拜,准還你,外加白票子一張,作為謝禮……機會難得啊!」 「瞧您說的!外加白票子一張!太多了吧!」 「不,我就是這麼一個人。我做事喜歡公平。你借錢給我,我酬謝你,天公地道。」 他講著笑話,直坐到教親掏出一百盧布給他才走。 總而言之,連我一錢如命的母親,也經不住斯特隆尼柯夫花言巧語的奉承,儘管次數不多,畢竟還是借給了他一點錢。不用說,每次借給他之後,她都非常懊悔,發誓說往後決不再上他的當;但這是無補於事的,落進大好人費朵爾·瓦西裡伊奇口袋裡的東西,象掉進無底深淵,永遠也撈不回來了。 斯特隆尼柯夫不領薪俸,行為「高尚」,也就是說,他不受賄賂,卻供養著全縣人的吃喝。 不過,應當替斯特隆尼柯夫說句公道話:他對農民和家奴非常和氣。凡是農奴制法令中為了讓奴隸們苟延殘喘而規定的限制,他一概奉守不渝。莊稼人的日子還過得下去,除了勞役不再負擔其他義務;家奴們神情愉快,雖然公館裡由於賓客來往不絕而忙得他們團團打轉,得不到片刻安寧。他有個惡習;他叫僕役時不喊他們的名字,卻給他們每人定下一個口哨聲,作為代號。從早上起,宅子裡響起了各種各樣的口哨聲,一會兒是短哨聲,一會兒是長哨聲,一會兒是平和的哨聲,一會兒是急促的哨聲,一會兒又是類乎歌曲旋律似的哨聲。如果哪一個「下流貨」沒有應聲趕來,他就要大倒黴:費朵爾·瓦西裡伊奇遇事寬宏大量,唯獨不能饒恕這種罪行。 斯特隆尼柯夫的美德僅僅表現在這種所謂對待家奴的慈祥上。作為一個貴族長,一個對自己的同類負有監督義務的人,他是很不稱職的。這也很容易理解,因為他周圍的人全是他的債主,對他們的行為就不得不裝聾作啞。 為了更清楚地描寫我們的貴族長的為人,我認為有必要講講他平日的一天的生活。 夏天早晨;八點多鐘。費朵爾·瓦西裡伊奇穿著深藍綢睡衣,從他們夫婦倆的臥室裡出來,穿過幾間門對門的房間,向工作室走去。他的臉上油光光的;兩眼濕潤,因得睜不開;嘴角上凝結著兩灘唾涎。一路上,經過每一面鏡子面前時,他都停下來照照,並且想起昨天晚上他的鼻子發癢的事來。 「果然不錯!」他嘟囔說,「到底還是長了個癤子……該死的東西!」 從他嘴裡飛出了一聲短哨聲,他的侍僕普羅柯菲應聲飛奔上來。 「您請洗臉!」侍僕稟報道。 「沒有你,我也知道。今天天氣怎樣?」 「早起下過一陣小雨,現在天晴了。」 「天晴了,這很好。正好曬草。村長來了沒有?」 「他正在下房裡等候您的吩咐。」 「我就洗臉:快!」 不一會兒,斯特隆尼柯夫洗完了臉。又響起了另外一種口哨聲,侍膳僕人提莫菲應聲而至,稟報他,餐室裡已經擺好了早茶。 「沒有你,我也知道。去告訴村長,叫他等一等。等我喝完茶就叫他。」 茶炊在餐室的圓桌上沸騰;託盤裡放著一大堆家制的餅乾;旁邊擺著一盤切成薄片的冷裡脊。亞曆山德拉·加甫利洛夫娜正在酌茶。 她穿著白淨的寬鬆的晨裝,系著銀花邊的披巾,攏住辮子。她的臉兒潔淨、鮮潤,仿佛用露水洗過,剛剛被朝陽拂幹似的;細薄的麻紗長衣清晰地透露出豐腴的肩頭和胸部的輪廓。但費朵爾·瓦西裡伊奇瞟也沒瞟她一眼就簡短地說: 「多放點糖。」 「喝吧,喝吧,用不著你教訓!」 斯特隆尼柯夫喝著一大血濃濃的奶油茶,接二連三地吃下幾個白麵包。初步解除了饑餓之後,他把茶盅遞給妻子,讓她再來一盅,並且上上下下地端詳著她。 「你身上無一處不妙,」他開起玩笑來,「臉蛋兒美極了,你那肩膀……可惜就是不會養孩子!」 「我聽夠了。真討厭。我不養孩子,究竟是誰的過錯,還說不準呢。」 「難道是我不行嗎?在我們這個縣裡,沒有一個村子裡沒有我的孩子。不信你去查訪查訪。」 「人家對你說:聽厭了。沒有正經話說,就閉上你的嘴巴。」 「我沒有正經話說?!我要說什麼就有什麼……馬上就說!」 費朵爾·瓦西裡伊奇喝著第二盅茶,喝一口,吃一塊裡脊,貪婪地咬著。亞曆山德拉·加甫利洛夫娜也吃得津津有味。 「我們早上喝茶,」他開口談起「正經話」來,「可是人家德國人卻喝咖啡。彼得堡受了他們的影響,也喝咖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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