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波謝洪尼耶遺風 | 上頁 下頁 |
一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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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地主群 在我們那一帶,地主很多,但他們的物質狀況並不特別令人羡慕。我們這一家大概要算是最富裕的家庭;比我家更富有的只有一個我前面講過的樂園鎮的領主,但是,因為他只偶爾來莊地上小住一段時間,所以地主圈子裡的人不大談起他①。其次是三、四個擁有五百至一千名農奴(分散在各省)的中等地主,再次是一批擁有一百五十個或者不到一百五十個、乃至幾十個或者幾個農奴的小地主。 ①為數不多的幾個地主,擁有大量收代役租的莊地,在別的省裡建有莊園。從來不上我們那兒來;這樣的地主;我這裡就不談了。——作者 有些地方,五、六個地主莊園擠在一個鎮子上,因此耕地交錯的現象極為嚴重。但莊主之間卻很少發生爭執。第一,人人都很清楚哪些地是自己的地;第二,經驗證明,近鄰之間的爭吵是沒有好處的:它會導致無窮無盡的糾葛,妨礙公共生活。因為這種公共生活是多少還能排遣一些寂寞的唯一的途徑,而寂寞又跟窮鄉僻壤中與世隔絕的生涯結了不解之緣,所以大多數明達之士對於土地佈局的混亂狀況寧可聽之任之,也不願為此興起爭端。因此,關於地權規劃問題,儘管政府當局三申五令,卻始終無從下手:大家都知道,一旦將規劃付諸實行,准會鬧得動起武來。 然而有時也會發生這樣的事:在一座與世隔絕的小地主的低矮、陰暗的小屋裡,出了一個訟棍,或者簡直就是一個無恥小人,他存心製造摩擦,並且在包攬訟詞的書記挑唆之下,四處散佈毒素。流毒所至,地主們紛紛行動起來;每個人都開始尋找自己的東西;訴訟案件不斷發生,漸漸地把所有的鄰里卷了進去。為了一小塊幾十平方俄丈①的土地,始而爭論,繼而對罵,終至演成公開的仇恨。仇恨愈結愈深,竟至到了不共戴天的地步。同一個鎮上的鄉鄰不但互不往來,而且在途中相遇時也趕緊掉頭而去,甚至在教堂裡也會吵得不可開交。不用說,結果總是強者得勝,弱者敗陣。後者打不起官司,不得不求和。這些處處吃虧的人來求饒了。這時,謝主宏恩,狗窩裡便又恢復了昔日的平靜。 ①一平方俄文(或沙繩)約合我國三十六平方尺多。 當然,住深宅大院的地主們,可以避免那些彼此住得太近的地主們無法避免的擁擠,但他們的生活過得更加枯燥乏味。他們很少出門,只在秋季裡出去打打獵,而產業提供的資源極為有限,又不足以充實他們的生活。熱情的主人是少見的例外;大多數人滿足于現行制度,因為現行制度保證了他們的生活必需,給了他們相當多的閒暇,使他們有權被人稱為老爺或太太。這裡不妨指出,這些在物質生活水平上略微高出小地主的地主們,卻看不起比自己低微的同類,而且一般說來,他們過於容易地就染上了自高自大的惡習。 地主的莊園建造得極不美觀。他們想要築個窩的時候,便豎起兵營式的一長溜屋架,內部用板壁隔成若干小房,用青苔填滿牆壁上的縫隙,鋪上木板房頂,然後湊合著居住在這種簡陋的屋子裡。由於氣候變化的影響,屋架漸漸乾裂發黑,屋頂漏雨。寒風鑽進窗縫,濕氣通行無阻地浸入各個角落;地板鬆動,天花板上印滿汙跡,整個房屋因為年久失修,漸漸下沉、腐朽。冬季裡,他們在牆上包一層麥秸,用木條將麥秸壓住;但這並不足以抵擋寒冷的侵襲,因此早上和夜裡不得不生火爐。不言自明,比較富足的地主,他們的住宅造得寬敞牢固得多,不過建築物的總的格局卻是相同的。 談不上什麼生活上的舒適,更談不上什麼優美如畫的景物。為了躲避寒風,莊園大都建造在地勢較低的地方。主宅兩旁是各種雜用房屋,主宅後面是菜園,前面是小庭院。既沒有花園,甚至也沒有哪怕是用來增加收入的果園。難得看到天然的矮樹叢或者白樺繞岸的池塘。緊靠在菜園和雜用房屋後面的是主人的田地,田裡從早春到晚秋都有人在幹活兒。地主完全可以站在主宅的窗前監視農民幹活,並為未來的豐收或歉收而高興或發愁。這是生活中最重要的事,其他一切都是次要的。 話說回來,儘管物質資料不很充裕,卻也並不感到十分匱乏。只有那些最小的地主,有時入不敷出,才去尋找補助:他們帶著孩子從一些村鄰投奔到另一些村鄰,扮演著不大光彩的丑角和食客的角色。這種比較滿足現狀的原因,一部分是由於生活費用低廉,而大部分是由於要求很低。幾乎一切都是自己家裡生產的,不用花錢去買。只有衣服、白酒和偶爾買點雜貨需要支付現錢。在某些地主家庭裡(甚至並不是最沒有錢的地主家庭裡),只在大節日裡才喝茶,至於葡萄酒,壓根兒沒聽說過①。李子酒、果子露酒、克瓦斯、蜂蜜,這就是通常的飲料,而家制的鹽醃醋漬的食物則是家常便飯。菜飯全是自家生產的東西,只有鮮牛肉是例外,所以只偶爾吃一頓。家裡的人既不知所謂好菜為何物,對於這種家常便飯也就心滿意足,而且連客人也不存非份之想。有油水就成——這就是那時候的地主款待客人的準繩。 ①指卡辛商人捷爾裡科夫釀制的各種牌號的葡萄酒。我不知道這種混合飲料究竟有多大的好處;不過它的價錢不貴。後來,除了捷爾裡科夫家,還有茲茲金家(也是在卡辛縣)和索波列夫家(在雅羅斯拉夫裡)也仿製這種酒。看來;他們的酒在當時銷路是不錯的。——作者 一兩百盧布(紙幣),在當時要算一大筆錢。只要手裡偶然積攢起這麼一筆錢,家裡便會出現另外一番氣象。買來了呢料、花布和別的衣料,由家奴裁縫給家庭成員裁制新衣。在家裡仍然穿著舊衣,新衣裳留著客人來時再穿。遠遠望見有客人來了,便趕忙跑進去,換上新衣,讓客人以為殷勤的主人總是這樣一副裝束。冬季裡,賣掉了餘糧和各種土產,手裡更加寬裕,花起錢來也就「大手大腳,滿不在乎」;夏季裡,分文必較,因為手裡的錢已經所剩無幾。俗話說,「夏天拼命省,冬天隨意花」,實際情況確是如此。因此,他們總在焦急地等待著冬天的到來,而在夏季裡,他們閉門不出,站在窗前注視著下一個冬季的歡樂生涯的創造進程。 難得有怨天尤人的時候。他們隨遇而安,不作非份之想。他們象愛護眼珠一樣地愛惜蠟燭(也是花錢買的商品),如果家裡沒有客人,冬天黃昏時大家摸黑閒聊一陣,很早就上床睡覺。有的地主的家,每當夜幕降臨,一家人聚集在一間比較暖和的房裡;桌上點著一根蠟燭頭,大家坐在燭光前,聊天,做針線,吃晚飯,不太晚便各自散去。如果家裡有許多女眷,那麼,直到半夜屋裡還有她們的快樂的談笑聲,因為不點蠟燭也能談天。 至於這種相對的小康生活反映在農奴們的脊背上又是一副什麼光景,這是另外一個問題,姑且按下不表。 地主界的教育程度並不比物質水平高多少。只有一個地主能誇耀他受過大學教育,另外還有兩位(我的父親和古斯裡琴上校)受過相當好的家館教育,具有中等文化程度。其餘則是一些貴族出身的紈挎子弟和退役尉官。我們那一帶,自古以來就有這麼一種風氣:青年人從士官學校出來,服一兩年軍役,然後回到家鄉靠父母過日子。在鄉下,他們給自己縫件短衫,坐著車四出拜訪村鄰,相親,娶妻,老人一死,自己便當家作主。應當承認,這是些不慕虛榮、安分守己、不管閒事的人。他們象田鼠似的,老是創著自己身邊的泥土,卻不問一間這樣做究竟所為何來。他們對村子以外發生的事一概不聞不問。只要能吃飽穿暖,他們對自己和自己的命運便感到滿意了。 印刷品在這裡不起作用。報紙(當時整個俄國僅有三種報紙①)中,只有《莫斯科新聞》還能見到,而且決不超過三、四家訂戶。書籍就更不用說了,除了銷行極廣的標準曆書,一無所有;此外,能看到的就是國秀們從貨郎手裡換得的一些唱本和粗製濫造的廉價讀物。只有她們為了解悶兒才看書。雜誌根本沒有,但是,從一八三四年起,母親訂了一份《讀書叢刊》②,而且說真的,派人來借閱這種雜誌的人多得應接不暇。他們愛看的是出於勃蘭貝烏斯男爵③手筆的《奧蓮卡,又名女人一生中的幾小時》和《懸在空中的客人》。後者很快就流傳開來,甚至連他那本並不怎麼嚴謹的《文學史話》,人們也看得津津有味。此外,閨秀們都是大詩迷,有閨女的家庭往往都有一大本手抄詩集或剪貼簿,裡面收集了大量的祖國詩歌作品,從《上帝頌》到荒誕不經的《我站在最後一片幼葉上》,應有盡有。普希金的天才當時已達到爐火純青的頂峰,他的聲譽已經響徹整個俄羅斯。這聲譽也傳到了我們窮鄉僻壤,尤其是在日秀們當中產生了狂熱的崇拜者。但是不妨補充一句,她們對《護身符》、《黑披巾》一類最差的詩卻比對成熟的作品更加喜歡。在詩人的成熟作品中,她們對《葉甫蓋尼·奧涅金》的印象最深,因為她們覺得它輕鬆,至於長詩的真諦所在,就未必有人理解了。 ①謝德林這裡大概是指當時流行最廣的三種報紙:《莫斯科新聞》(1756—1917)、《聖彼得堡新聞》(1828—1915)和《北方蜜蜂》(1825—1864)。 ②一八三四——一八六五年在彼得堡出版的反動雜誌。 ③勃蘭貝烏斯男爵是俄國資產階級歷史家、新聞記者、批評家、小說家奧·伊·森科市斯基(1800—1858)的筆名。一八三四年與斯米爾丁創辦俄國第一個大型雜誌《讀書叢刊》,支持現存社會政治制度,保衛地主利益,猛烈攻擊先進的平民知識分子,特別是別林斯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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