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波謝洪尼耶遺風 | 上頁 下頁
七一


  但是,有時偏巧由於這種匆忙的決定而謝絕了某一位可以寄予希望的男子;這時,對於過早地結束午前會客一事,便感到懊悔之至。

  「這都怪你!」母親責怪父親,「吃飯,吃飯!如今有誰家在三點鐘吃午飯的!」

  然後又把怨氣轉到那位可以寄予希望的貴客身上,說:

  「鬼叫他早不來遲不來,偏偏這時候來!有誰是三點鐘出門拜客的!你現在去找他吧!他在莫斯科東家跑西家串,象拜年似的。」

  午飯的食品和在紅果莊吃的差不多,而且幾乎完全是用鄉下帶來的食物做的。連酸白菜也是從鄉下帶來的,湯大半是用凍羊肉或者家禽燒的。很少買牛肉,即使買,也是買點凍牛肉。食物沒有滋味,難於消化,缺少營養。不過,因為本來就愛吃油膩食物的姐姐常常抱怨,說她吃了這樣的菜飯,瘦得連束腰緊身都沒法系緊了,所以專門給她做一兩道好菜。飯桌上依然是在紅果莊時的那種場面、那些談話,吃完飯大家睡午覺,姐姐也不例外,她相信,午覺能使她整個晚上保持鮮豔的好氣色。

  她熱切地創造著這種「好氣色」,甚至不惜因此犧牲生活上的舒適。她用酸凝乳塗臉,把生牛肉片貼在臉上,然後用破布包住,弄得呼吸困難,就這樣幾小時地踱來踱去。

  六點,母親和姐姐動手準備參加晚會的事。早晨的那種忙亂變本加厲地重演起來。姐姐對著鏡子,淨臉,柬身,一件一件地試衣裳,一連打扮三個鐘頭。她的使女不斷地從她的臥室跑到母親的臥室去問這問那。

  「小姐問您,紮哪種帶子?」

  「小姐問您,是戴假鬈髮,還是光把頭梳梳光?」

  「小姐問您,是穿大領口①還是穿小領口,她好洗脖子?」

  ①袒露頸肩的衣服。

  「拿髮夾來,拿別針來!」叫聲在走廊裡滾過,「你們聾了呀!」

  打扮完畢,再照半小時鏡子:擺各種姿勢,演習屈膝禮,等等。如果是去參加「帕列」,那麼,還要從理髮館裡叫一位小師傅來給姐姐收拾頭髮。

  「華假(髮夾)!」農奴出身的理髮師傅伊瓦什卡摹仿他的法國老闆的音調命令道。

  「你們這些該死的東西!」父親在他自己的房裡叫道,他因為眾人的奔忙擾亂了他的安寧,非常惱火。

  「喂,老頭子,對不起!」母親回答他道。

  臨了,仿佛變魔術似的,忽然之間一切歸於寂靜。她們走了。丫環們最後一次從下房出來一溜煙跑過走廊,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父親走進廳屋,獨自喝著晚茶。

  「天氣怎麼樣?」他問立在一旁伺候他的僕人史吉班。

  「滿天的星星。夜裡一定冷得要命。」

  「唔,眼下是冬天嘛。出門拜客的人興許會凍壞。」

  父親長籲短歎。孤獨的生涯,無論怎樣努力去習慣它,畢竟是不愉快的。他一向孤獨,即使不是單獨一人時,他也因為已經形成。的家庭生活習慣而感到寂寞。他老了,又有病,而別人卻個個身體健康……而且強壯得不知怎的竟有些傻乎乎的。他們奔跑、忙碌、瞎扯淡,連自己也不知道忙些什麼,所為何來。現在一切趨於平靜,如果不是有個史吉班,恐怕連一個應聲的人兒也沒有。哪怕你要斷氣了,他們也不會想到你。

  「早知今日,當初不該結婚!」他心裡這樣驚呼道,竟忘掉這門親事已經給他帶來了一堆孩子。

  他回想起,從前他怎樣太太平平、安安靜靜地和好姐姐們一起過日子,那時誰也不吵鬧,誰也不嚷嚷,每個人都不慌不忙地幹著各自的事情。而最主要的是,他的意志對於所有的人就是法律,而且是一種討人喜歡的法律。本應當……父親常常趁母親不在家時發洩胸中的積愫。

  「胳膊肘離得近,見得著咬不著,」他腦子閃過這句諺語。「史吉班!」他對僕人說:「你還記得我做單身漢時的情形嗎?」

  「怎麼記不得,老爺!」

  「那時候多好啊!是嗎?」

  「好極啦,簡直好極啦,我想,要是……」

  「安安靜靜、太太平平、豐衣足食,不愁吃穿。唉唉!俗話說得好:『眼前有福享,何必遠處尋。』我卻偏要去尋。因此上帝懲罰了我。」

  「這話不錯……」

  時鐘敲了十點。老頭子喝完最後一杯茶,開始感到眼皮沉重。該到廂房去睡了。明天在符拉西教堂裡有一個本堂的大節日,得趕去做晨禱。

  「你打聽過嗎,有沒有唱詩班?」父親問。

  「打聽過了,老爺。他們說,晚禱有唱詩班唱詩,可是晨禱和早禱由助祭唱詩。」

  「好,我們就聽助祭唱詩吧。是本堂執事還是雇來的執事主持堂會?」

  「執事是從秋朵沃修道院請來的。本堂的那位當副手。」

  「這秋朵沃修道院的執事是個什麼模樣兒?是那個淡紅頭髮的嗎?」

  「這我可不知道,老爺。」

  「大概是他。」

  父親從桌旁站起來,蹣跚地向自己的住房走去。這個房間很不舒服,在下房隔壁,裡面相當冷,因此老頭子常常挨凍。他慢慢地脫衣服,看到給他做晨禱用的兩枚五戈比的銅幣一個不短地放在桌上鏡子旁邊,便心滿意足地躺下去睡了。

  「明天早上四點鐘叫醒我,」他吩咐史吉班,「告訴丫頭們,叫她們別嚷嚷。」

  深夜一兩點鐘,母親帶著姐姐回到家裡。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無論形式或內容全是一模一樣。但是在最後一段時間裡,生活顯著地活躍起來。從聖誕節起,貴族俱樂部每隔幾天舉行一次舞會,直到四旬齋降臨才停止活動。其中最重要的要算謝肉節期間禮拜六的早場舞會。對於那些待嫁的閨秀們來說,這舞會好似一次考試。大天白日,胭脂花粉馬上會露出痕跡來,她們只得靠造物主賜給她們的稟賦來裝飾自己。當然,還必須有嶄新的漂亮衣服,舊衣服翻改的行頭是穿不出去的。

  俱樂部的入場券分會員券和來賓券兩種。儘管買幾張來賓券總共不過五盧布鈔票,但母親還是要在這上頭弄虛作假,往往一文不花就進了會場。因為二舅是俱樂部的老會員,可以自由出人舞會,所以他把自己的會員券轉送給母親,自己不交門票就進去了。但是有一次,母親這種行徑給人家抓住了,要不是二舅出面疏通,准會大丟其臉。

  「我的媽呀!媽媽昨天上當啦!」斯傑班哥哥洋洋得意地說,「她拿著二舅的票子進舞廳,給人家當場逮住啦!要不是二舅說情,她和姐姐准得在看守所裡過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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