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波謝洪尼耶遺風 | 上頁 下頁
五三


  「非常感謝,」他答道,「那個禮拜我給一個莊稼漢幹了三天的活兒,他給了我一個半盧布的銀幣。我現在有的煙草很多,夠吸好久。」

  「半盧布的銀幣!原來是這樣!謝天謝地,好人們沒有虧待你。」

  母親感到有些不快;她覺得,費陀斯的話裡暗暗含有對她的吝嗇的諷刺。

  「半盧布的銀幣!這是想要我給他半盧布的銀幣。為什麼,幹什麼!」她想,「我哪有那麼多半盧布的銀幣施捨給你們這些流浪漢!吃得飽,穿得暖,還需要什麼!」

  一個禮拜天,費陀斯如約在午飯後偷偷來找我們孩子們。父親和母親在臥室裡休息。我們悄悄地在大廳裡徘徊,小聲地講話,深怕吵醒坐在屋角圈椅上打盹的女家庭教師。

  「老表們,我來看你們啦!」他向我們寒暄,「你們成天坐在籠子裡,象坐監牢似的……唉,親愛的,你們的日子真夠受!幹嗎垂頭喪氣?讓我們來玩玩吧!」

  我們默默地指指女家庭教師。

  「沒關係,就是這個鬼婆子醒了也不要緊!她要是囉嗦,我們就堵住她的嘴巴!我們玩什麼遊戲呢?捉馬好嗎?好,就這樣吧!不過,老表們,我不會玩貴族子弟玩的那一套,我只能教你們玩農民孩子玩的那種遊戲。喏,我給你們繩子。」

  他從衣袋裡掏出兩束繩子,把它抖開。

  「貴族那一套我一點也不會——不感興趣!」他說,「要是到莊稼人家裡去,那完全是另外一碼事了……『您好!』——『你好!』——『你叫什麼?』——『我叫葉列馬。』——『你好,葉列馬!』好象一輩子都生活在一起似的!你到他那兒去幹活——他跟你一道兒幹,割麥、打麥,什麼活兒都一起幹;你坐下來吃飯——他也坐下來吃;一模一樣的菜湯,一模一樣的麵包……你們大概不瞭解莊稼漢是怎樣的人吧……你們以為他們是畜生!絕對不是,老表們,他們不是育生!你們記住;他們是人!上帝手裡有一本花名冊,裡頭是這樣記載的:莊稼漢是苦人……我們來玩農民孩子玩的捉馬遊戲吧。我當莊稼漢,手裡端著裝滿燕麥的馬料槽(他兜起襯衫下擺當馬料槽),到地裡去提馬。你們當馬,在草地上吃草。現在,你們跑開去,我再走近你們……起初,你們不聽話,老往旁邊躲;躲了一陣,收住腳……後來,我端著馬料槽走得更近,你們也慢慢地向燕麥走來……老表們,燕麥是挺香的;公馬見了,可稀罕啦!」

  我們向屋角跳去,費陀斯緊追不捨。尖叫起來,喧嘩起來;女家庭教師猛地跳起來,瞪著兩隻眼睛。

  「這是幹什麼,這是幹什麼!」她喝道。「孩子們!馬上回到座位上!海爾①費陀斯!您怎麼跑到這兒來啦?」

  ①德語:先生。

  「要什麼就有什麼,只要一想就會到手①……唉,馬麗亞·安德烈耶夫娜!美人兒!行行好,讓我和孩子們玩一會吧!」

  ①童話裡常用的套語。

  顯然,「美人兒」這個贊詞和費陀斯裝出的恭順的表情,使馬麗亞·安德烈耶夫娜的態度變得溫和了。

  「不是我不准你們……安娜·巴甫洛夫娜……」

  「安娜·巴甫洛夫娜怎樣!安娜·巴甫洛夫娜現在正在做快活夢呢……美人兒!我給您表演翻斤斗,翻過整個大廳,好嗎?」

  說罷,他真的翻起斤斗來。

  「我給您跳個舞,好嗎?」

  說罷,他便跳起了民間舞,而且跳得那麼動人,以致嚴肅的馬麗亞·安德烈耶夫娜也禁不住笑得前仰後合,連連驚呼:

  「喝,海爾費陀斯!海爾費陀斯!」

  最後,他自告奮勇,用最低的男低音唱歌,而且真的唱得極為低沉,仿佛他胸口的疾一下子全部湧上來,在喉管裡咯咯響。

  「喝,海爾費陀斯!海爾費陀斯!」馬麗亞·安德烈耶夫娜不住地喝彩。

  隨後,我們做馬兒幹活的遊戲。耕田,翻地,表演雙套馬車拉陪審官……叫嚷聲大作,母親終於醒來,突然出現在我們面前。

  「這是幹什麼!馬上回到座位上!」門口響起了威嚴的呵斥聲。

  唔,這一回她可沒饒我們!……

  謝肉節過去了,打穀期結束了,大休息的時期到了。我們教堂的九普特重的鐘如怨如訴地響著,召喚教徒們去做齋戒祈禱。

  父親和「好姑姑好姐姐」每天上教堂,準備行聖餐禮。只有丫環們還在幹活,費陀斯忍不住對其中一個說:

  「我只要望你們一眼,就知道你們的生活是地地道道的苦役!四旬齋的第一個禮拜都不讓你們歇口氣。」

  不用說,這種言論傳到母親耳裡,立刻引起了一場軒然大波。

  「果然如此!我早就知道他是個暴亂分子!」她說,隨即叫來費陀斯,對他喝道:「前兩天你為什麼對阿利什卡說什麼苦役?你要我把你當作暴亂分子送地方法院吧!」

  「您送吧!」他冷冷地回答。

  「哼,『您送吧』!人家法院可不管你老爺不老爺,——非狠狠揍你一頓不可!什麼外甥!……賞賞臉吧!你幹嗎要搗亂,上教堂去禱告上帝不是更好嗎。」

  費陀斯接受了這個勸告,第二個禮拜認真地齋戒了。

  解凍期降臨了。這年春天來得早,可是復活節比往年晚,四月半才到來。春天的太陽和煦宜人;道路上出現了小水潭;山頭裸露出來;最後,掠鳥飛回來,棲息在馬棚上所有的掠鳥巢裡。宅子裡也顯得亮堂和愉快一些,春神似乎也光顧到關閉得嚴嚴實實的房間裡來了。多麼想到外面去展翅高飛啊!

  費陀斯變得心事重重。自從因為「苦役」事件跟母親談過話之後,他便沉默了。母親(她的心是容易息怒的)幾次差人請他喝茶,他都沒有去,只是打發傳話人回稟,說他「沒有勁了」。

  「好吧,他要生我的氣,就讓他去生吧,」母親惱火了,「請給他一點面子,他不來,我也損失不了什麼!」

  可是,復活節那天,他和大家一道規規矩矩做了早禱,晚禱後甚至還同我們一塊開了帝。

  四月底,田野裡已經幹了,春播地裡出現了第一批犁杖。路上的水也漸漸地退去。

  母親希望費陀斯頭一個套犁下地去,可是,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下人回報說,他昨天夜裡就不見了,他帶走了自己的家私,卻留下了那件卡薩金。

  「大概是哪個莊稼漢叫他幫忙耕地去了!」母親憤憤地說:「等他回來的時候,我叫他好看!」

  可是,過了三天,過了一個禮拜,又過了一個禮拜——費陀斯始終沒有回來。

  費陀斯不見了,消失得無影無蹤,好象青煙似地散了。

  他後來是否做過坑害人的事呢?或者,他就這樣一事無成地在世界上流浪,終於墮入了無底深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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