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被審判的女醫生 | 上頁 下頁
二〇


  羅茜見她的牢騷更加劇了凱特的低沉情緒,便開玩笑說,「我肚子裡的怨氣出完了,該輪到你了。」

  「我——我最好去打個電話,這會兒爸爸已從地裡回來了。正吃正餐呢,我家的正餐永遠是午餐,特豐盛。吃的人有我父親,我哥哥克林特和四個幫手。過去幫工有七個,可爸爸賣掉了一部分田地,我猜理由跟你父親不發展餐館的原因差不多。雖然爸爸的藉口是,在利率不穩定的情況下向銀行借貸只能使農活賠本。我爸為滿足他的孩子們不合理的要求,好像總能找出合乎情理的解釋。」

  羅茜大笑道:「我告訴你吧,我絕不為我未來的孩子做任何事情。我不想讓他們感到內疚或欠我什麼。讓他們自己獨立謀生。可我沒當過媽媽,至少目前還沒當。不過總有一天,我猜想遲早我也會重蹈別的父母的覆轍,犯溺愛子女的錯誤。」

  凱特走到沙發一頭放電話的地方。她瞥了眼手錶,眼前浮出了家裡的情景。爸爸坐在餐桌的一頭,兩邊是幫工和她哥哥克林特。媽媽把冒著熱氣的燉肉或菜湯和蔬菜端到桌上。還有兩條她親手烤的麵包。爸爸總說商店裡買的麵包不叫麵包。為了證明他說得對,他常把麵包瓤捏成一團,粘粘的,根本無法往嘴裡送。於是就自製麵包。這就是位於南伊利諾斯州福萊斯特家廚房裡正在發生的情景,那座農場似乎與紐約和芝加哥這樣的大都市相差十萬八千里。

  凱特按下號碼,便聽到通了的電話聲。一聲、兩聲、四聲。倏地,她感到一陣恐懼。吃中飯時若是家裡沒人聽電話,肯定是出了什麼事。但響到第六聲時有人拿起了話筒。

  「喂?」她聽到是她媽媽的聲音。

  「媽,是我。」

  「凱特!」認出她的聲音後她母親異常驚喜,但又透出一絲擔憂。「出什麼事了嗎,寶貝?」

  「沒有,沒出什麼事,」凱特矢口否認。她沒料到談話會以這樣的口氣開始。

  「長途電話費這麼貴,你打過來還說沒什麼事?」她媽媽問。「如果光是打個招呼,問問家裡情況,你可以在晚上打麼。」

  「爸爸在嗎?我能跟他說句話嗎?」凱特問。

  這時她母親已嗅出出了問題,回答的聲音便有些異樣。「他在,親愛的。我去叫他。」

  凱特等了片刻,聽到她父親清咳嗓子的聲音。

  「爸爸?」

  「是我,小心肝,聽到你的聲音我很高興。自從你進了那個晦氣的急診科以後,往家裡打電話的次數就少了。」

  凱特曉得,他在說些無關痛癢的話想顯得若無其事和放鬆,為了讓我放寬心。但他已覺察出發生了重要的事情。我最好告訴他,現在就和盤托出。

  於是她將發生的事簡單地描述了一番,儘量用非學醫的人能聽懂的語言加以解釋。最後說出了不幸的結果。敘述期間,她父親不停地說著:「是的,我明白,當然,那樣做是理所當然的,」以示他理解女兒的描述。凱特間或聽到她母親在一旁問:「怎麼回事,本?凱特說什麼?」她仿佛能看到媽媽站在爸爸身邊,踮起腳尖將將夠著他的肩部。凱特繼承了她母親的矮小身材。小時候,他們都說她有父親的金髮,母親的嬌小身材,這兩個優點都被她吸收了。

  凱特說完後,本·福萊斯特答道:「恐怕你最好應找一個自己選擇的律師。像喬治·基普沃思那樣的。跟一個陌生人相比,我更信任他。」

  「沒必要,爸爸,醫院有責任出錢為我雇律師,」凱特說。

  「我去趟東部能幫上忙嗎?」本問。

  「不必,爸爸,沒用。還不能確定事態能否發展得很嚴重。我打電話只是告訴你們一聲,省得你們從其他來源聽說這事,」凱特解釋道。

  「從其他來源是什麼意思?」他問,口氣透出幾分緊張。

  「那位克勞德·施托伊弗桑特在紐約是個大人物。他介入的事遲早會成為新聞,在報紙和電視裡報導出來。」

  「你告訴那個混蛋的『大人物』,他要是敢動我閨女一根毫毛,我非去東部把他『大人物』的屁股捶癟不可!」

  父親一定是氣壞了。儘管他同別人交談時用詞粗俗,但當著老婆和女兒的面一般絕不會說出這樣難聽的話。

  「我不會有事的,」凱特口氣寬慰地說,以免父親當真什麼都不顧地跳上車,徑直開到紐約來。那樣的話,她母親肯定會一起來,提醒他每裡路都要當心開。凱特本不想讓父親擔憂,但顯然事與願違。

  「別擔心,爸爸,一有新情況我就告訴你。」

  「一定,」他說,又道:「你知道嗎,我一直在琢磨,你幹嗎非要在紐約那種地方混呢?這兒的人也需要好醫生。而且他們比那些野蠻人更會感激醫生。是不是考慮回家鄉來,在自己的人當中做事。」

  凱特意識到,父親已經在為她做後退的打算了,雖然眼下上法庭的可能性僅僅是假設而已。

  「我沒有回家鄉的打算,爸爸,」凱特說,「我要留下來和他們鬥到底!」

  「你忘了這兒的人是多麼地想念你,凱特。誰讓你在高中是班裡最聰明的呢,比所有的小夥子都聰明。他們仍常說起你,問你的情況,每次進城人們見到我都問:『我們的凱特怎麼樣了?』好像你是屬￿整個城鎮的。我告訴他們那個紐約市立醫院聘用了你,他們覺得理所當然。你能進入最大最棒的地方做事,他們認為這再自然不過了。要是那個畜生施托伊弗桑特敢欺負你,你用不著怕他,聽見了嗎?」

  「聽見了,爸爸,」凱特說。

  凱特撂下電話,心情比先前更糟。爸爸原本想給她打氣,卻反而給她平添了一層壓力,因為她不能辜負家鄉父老和朋友對她的期望。

  律師,一定要見那個律師。

  凱特·福萊斯特雖對規模很大的大學、醫學院和大醫院早已習以為常,見怪不怪,但從未步入過像特朗布爾及合夥人創辦的律師事務所那樣富麗堂皇的辦公室。事務所佔據了十一層,接待處設在六層。凱特按照特朗布爾法官的秘書對她說的,要求會見斯考特·凡·克裡夫。接待員叫出一位聽差,後者領著凱特從六層下到二層,路過許多裝修漂亮空間極大的套房,又從一組不大起眼兒的小辦公室跟前走過,直到一個長型的、鋪著地毯的過道盡頭才停住腳。聽差的閃向一邊,打手式請凱特進去。

  她走進一間小辦公室,裡面雜亂無章,她斷定凡是頭腦理智、有條理的人絕不會在這樣的地方做事。辦公桌上和地板上橫七豎八地堆放著法律書籍,有些翻開著,有些插著黃書簽,以備辦案子時隨時翻開做參考。桌子上放著三個黃色法律文件本,都塗鴉似地寫滿了筆記。一個吃了一半的三明治被塞進塑料包裝袋裡,擠在辦公桌的一角,旁邊是個杯子,裡面有半杯咖啡,顯然已經涼了。

  凱特此刻疑心或許正如她父親擔心的那樣,他們已決定把她的案子交給特朗布爾事務所中一個能力較差,或許是最差的律師手中。無論此人是何許人,倘若她把自己的前程,十六年孜孜不倦的苦讀交給他,那還不如在家鄉請一位像基普沃思那樣單槍匹馬的律師來得可靠。

  她正躊躇著退出去,一個高個頭的小夥子冒失地撞了進來。見到她,他現出吃驚的樣子。

  「噢,」他有幾分懊惱地說,似乎她的出現打斷了他的思路。「你是……這個……」他使勁回憶著。「那個年輕女子——你是幹醫生的那個人?」

  凱特強壓住心中的氣憤,說:「沒錯。你就是我要見的幹法律的那個人?」

  他瞪了她一眼,鬆開緊鎖的眉頭,笑著說:「對不起。現如今女人不願意別人叫她們女孩兒或夫人,我總是為尋找確切的字眼而煞費苦心。」

  「所以就說『那個人』,」凱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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