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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四


  柳原這才想起,佐佐木庸平手術後隔天,的確曾輪值門診,門診結束後他便立刻前往佐佐木庸平的病房診察病況了。

  「當時的抄讀會記錄的是什麼,你記得嗎?」關口急著問。

  「那次的主題是關於美國的賁門癌手術成果,那天的抄讀會負責人介紹論文結束後,財前教授為了將之與自己的賁門癌手術成果作比較,稍微提及了佐佐木先生的手術。」

  「財前教授怎麼說呢?」柳原提高了聲音。

  「我不記得確切說法,但是從他的談話中,可以確定他完全沒有注意到肺部轉移。」

  「江川,這是真的嗎?你沒有記錯嗎?你確定?」柳原緊抓住江川手臂。

  「我確定。這項事實,我從未告訴任何人,只放在自己心中,就連被調往舞鶴時……」

  柳原想起當時他到大阪車站為出發前往舞鶴的江川送行,酩酊大醉之際,江川曾語無倫次地說:「連我都知道教授沒有注意到肺部轉移。」此時,他恍然大悟。

  「所以當時你才……」

  「是啊。當時我被放逐到鄉下,同樣選擇了沉默。可是,如果沒有證據,柳原學長就會被認為精神錯亂,醫師生涯可能就此結束;而財前教授卻會在犧牲柳原學長的情況下,贏得勝訴。一想到這兒,我再也無法袖手旁觀了。」

  「那項抄讀會記錄在哪兒呢?」關口詢問證據的放置場所。

  「第一外科醫局的資料櫃中。」

  「醫局當中啊,這難辦了。好不容易才想到的證據,該如何才能得手呢……」

  三人沉默許久,江川開口道:「這件事交給我來辦吧!我雖然被派到舞鶴,但是依舊隸屬于浪速大學第一外科。我可以利用醫局人員不多的時候,悄悄出現在醫局,就說自己正巧回大阪,順道來醫院看看,鄉下醫院都讀不到外國學術雜誌,太無聊了,假裝去醫局翻翻新學術雜誌或文獻,就可以順便從數據櫃中取出記錄了。」

  「可是,你明明應該待在舞鶴,卻突然出現在醫局,反而容易引人起疑,還是我去拿吧!」

  柳原想到醫局的人看待自己的眼光,就感到渾身不自在,但是又不想給江川帶來麻煩。

  「不妥吧。那是前年的記錄,得花點功夫才找得到。我是前任抄讀會記錄負責人,若有萬一,我可以說自己忘記整理了。換做柳原學長的話,反而不自然,甚至如果不幸碰上黑心醫局長,你就一步也別想再踏進醫局了。」

  江川說完,關口開口了:「我可以瞭解柳原先生想親自取出記錄的心情,但是為了預防事蹟敗露,我們還是拜託前任記錄負責人江川先生吧。」

  「我知道了。只要取得抄讀會記錄,一切就都真相大白了。」江川精神振奮地說著,「不過,麻煩您別透露我的姓名。雖然說我離開舞鶴,可以說已經放棄了醫學者的將來,打算繼承家父的事業……但還是麻煩您別透露我的姓名。」

  「我知道了。我會十分注意,避免造成您的困擾。可是,這份抄讀會記錄,能否麻煩您明天設法取出呢?如果讓財前搶先一步,就前功盡棄了。」

  關口一邊說著,一邊擔心這份抄讀會記錄財前是否已經完全忘記,是否能夠原封不動地存留在醫局當中?如果還留在醫局當中,江川是否能夠順利取出?

  審判長宣佈開庭,關口立刻起身。

  「上一次開庭,柳原醫生的證詞欠缺證據。今天,本方取得證據,足以證明其證詞的真實性,在此向庭上提出。」

  他交出一份厚厚的筆記,封面寫著《第一外科抄讀會記錄》。審判長翻開貼示紅色卷標的頁面,左右兩位陪審法官也靠了過來,讀著書面證據。

  良久,審判長終於抬起頭來,向河野、國平開口問道:「上訴人律師提出這項證據,你們承認這項證據嗎?」

  法官隨即遞出抄讀會記錄。

  國平快步走向審判長席,接過書面證據,返回座位,財前也向前靠近。

  浪速大學第一外科 抄讀會記錄 昭和三十九年五月三十日

  主題 關於美國賁門癌的手術成績

  負責人 黑田俊二助手

  記錄 江川達郎

  山田助理:「今天的抄讀會將介紹刊載在美國癌症專業雜誌《癌症》一九六四年五月號中的論文,這是一篇紐約醫院迦洛克醫生所寫的論文,論文題目為《賁門癌手術方式與成果》,論文介紹完畢之後,再進行討論。」

  (以下為論文要旨)

  關於賁門癌手術,經調查上百件病例的手術方式,並針對不同的手術方式、施行手術後的營養吸收狀態與轉移成果,在此提出報告。

  百件病例所進行的手術方式,大致分為三種手術方式:柏朗吻合、食道.空腸吻合、空腸間置式。各項成果請見附表……

  財前板著臉,跳過論文部分,翻找論文討論的部分。如果自己有不經意的發言,得以證明柳原的證詞,最有可能出現在論文討論的部分。可是,抄讀會並非病例檢討會,目的旨在介紹外國論文,絕不可能論及手術病患的事情……財前內心一邊極力否定著,一邊快速翻開記載著自己發言的質疑應答頁面——

  財前教授:「那麼,無論是在手術後的消化吸收,還是五年的長期活命成績上,迦洛克醫生的結論是食道.空腸吻合最佳。但是長期活命成績是百分之四十二,有點太過粗略,我所設計的財前式吻合,超過百分之六十。」

  山田助理:「調查美國以外的數據,本校研究室的數據是世界第一,而且教授的財前式吻合,手術時間也更短。」

  財前教授:「我的手術方式需要高超技巧,並非泛泛之輩就做得來的。」

  佃講師:「教授昨天的賁門癌手術,兩小時就完成了呢!」

  財前教授:「沒錯。昨天的手術也算是我的得意之作,X光片的判斷十分正確,就是局部性的早期癌,我已經完全摘除,可說是永久治癒了。」

  讀到此處,財前的臉上血色盡失……我怎麼說出這種令自己毫無退路的話!國平與河野律師瞬間也臉色大變。

  「怎麼辦?這項書面證據……」國平嘶啞地囁嚅著。

  財前已然全身僵硬,口乾舌燥,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一陣恐懼與不安朝財前狂襲而來——糟了,可能會敗訴!

  「對方提出這樣的證據,當庭直接承認與否,都對我們不利,想辦法延到下次開庭,爭取時間吧。」

  河野快速說完,面向審判長席:「審判長,這份書面證據出現得太過唐突,無法當庭承認,懇請延期審理。」

  不愧是律師公會會長,他絲毫不顯屈居下風的劣勢,依舊架勢十足地提出申請。

  審判長與陪審法官討論片刻之後宣佈:「書面證據的資料並非大量,本庭認為當庭即足以得出結論,因此,針對書面證據成立的認可與否,本庭駁回延期審理的申請。」

  「那麼,請給我們十五分鐘的討論時間。」

  河野的強烈要求獲得許可,被上訴人席上,國平與河野包圍著財前,聚頭議論著。法庭內一時之間安靜得令人無法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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