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長篇 > 白色巨塔 | 上頁 下頁
二四五


  「財前教授,怎麼辦?是要徹底否認書面證據內容呢?還是佯裝不知情?」河野與國平逼著財前做出判斷。

  「佯裝不知情……身為教授,怎能佯裝不知呢?都到這種地步了……否認,絕對、徹底地否認!」

  財前彷佛在呻吟般,感覺墜入了自己設下的虛偽陷阱中,動彈不得。旁聽席上,岳丈又一直盯著財前等人討論的情形,焦躁不安。

  河野說:「既然都走到這步田地了,不管書面證據內容怎麼寫,現在也無法否認沒有注意到肺部轉移了。那麼,就硬著頭皮,徹底否認吧!」河野彷佛要財前覺悟般地堅定他的意志。

  討論時間結束。

  「財前被上訴人,請到前面來……」審判長命令道。

  財前壓抑著慌亂的心情,站到證人席前。

  「你承認這項書面證據嗎?」審判長的聲音十分嚴峻。

  「這是我所負責的第一外科的抄讀會記錄,這點我承認,但是我不承認內容,因此,對於內容真偽,我會力爭到底。」

  財前回答後,關口律師立刻申請對財前的訊問,審判長認可。

  關口直視財前:「你剛才承認這是第一外科的抄讀會記錄,但是不承認內容。你不承認內容的哪一點呢?」這尖銳的語氣彷佛刑事案件中追逼犯罪嫌疑人的檢察官一般。

  財前面露怒色:「這是第一外科的保管物品,竟然沒有經過身為教授的我的允許就私自帶出,成何體統!你以為你是誰?你們必須坦白,記錄是在何時,又由誰如何擅自帶出的?」

  「現在的問題並非如何取得抄讀會記錄,請別顧左右而言他。記錄的第三十四頁第五行寫著『昨天進行賁門癌手術的病患』,這句話中的病患,指的是佐佐木庸平嗎?」

  「無可奉告。這項記錄又不是我寫的,更何況記錄中並未明載是佐佐木庸平。」

  財前從剛才的衝擊與絕望深淵中慢慢恢復,無論如何,絕不認輸!剛強堅忍的意志力,逐漸展現在他的言語之間。

  「那麼,第三十五頁第二行,你說:『這也是我的得意之作。X光片的判讀十分正確,就是局部性的早期癌,我已經完全摘除,永久治癒了。』這是指哪位病患的賁門癌手術呢?根據本方的調查,這項抄讀會是五月三十日舉行的,前一天在第一外科中,只有佐佐木庸平先生接受賁門癌手術。」

  「是嗎?」財前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

  「絕對不會錯。你說:『佐佐木先生的賁門癌是早期癌,沒有轉移現象,已經永久治癒了』,你承認這個發言嗎?」

  「可是,記錄當中,我從未提及沒有轉移現象。」

  「局部性的早期癌,只要說是永久治癒,就只能解釋為沒有轉移到其他器官的現象,不是嗎?」

  「我的意思是,記錄當中,我從未提及『沒有轉移現象』這樣的字眼。」

  財前緊抓關口訊問的漏洞狡辯,設法爭取時間。

  「無論你的用詞為何,你承認記錄上自己的發言內容嗎?」關口敏捷地反問,不讓財前有任何思考的餘地。

  「不,我不記得所記載的內容,所以只能否認。」

  「你說什麼?都到這個地步了,你還想抵賴到底啊?好!我有證據,可證明這份記錄是你的發言。」

  關口一說完,大步走向旁聽席。旁聽席後排的角落坐著柳原,柳原旁邊則是設法避人耳目的江川。關口來到江川面前,周圍的視線齊聚在江川身上。從舞鶴悄悄溜出的江川,驚懼地低下了頭。

  「江川先生,你剛才都聽到了,財前教授不承認這份抄讀會記錄的內容。對於造成你的困擾,我感到非常抱歉。但是,我們希望請擔任記錄的你,能證明記錄內容無誤。」

  關口抱著背水一戰的決心,深深地鞠躬懇請江川,旁邊的柳原也開口了:「江川君,不好意思,我也拜託你……」他自覺對不起江川,表情扭曲地懇求江川。

  江川雖然一時全身僵硬,閉眼不動,但是……

  「好的,我願意作證。」他總算下定決心,在眾目睽睽之下隨著關口來到證人席前。

  財前的臉色愈來愈難看:「江川,你!連你也……」

  財前一時忘記自己身在法庭內,破口大吼。這些醫局人員原本個個絕對服從自己,像一顆顆棋子般操縱自如。然而此刻,不只柳原,竟然又有一人膽敢朝自己放冷箭,願意出庭作證……一股震驚直躥財前全身。面對財前的震怒,江川雖然有些裹足不前,但是,關口立刻向法庭提出申請,讓江川成為當庭證人。法官裁示許可,江川宣誓完畢之後,關口隨即開始訊問。

  「你目前的工作地點在哪裡呢?」

  「舞鶴綜合醫院。」

  「何時赴任的?」

  「今年十月一日,我前往舞鶴綜合醫院工作。不過,我還是隸屬于浪速大學醫院第一外科。」

  「你擔任醫局抄讀會的記錄,一直到什麼時候呢?」

  「從前年四月到今年十月出發前往舞鶴之前,我一直擔任記錄。」

  「所以,這份昭和三十九年五月三十日的抄讀會記錄,是你負責記錄的?」

  「是的,沒錯。」

  「那麼,第三十四頁到三十五頁的內容中所論及的賁門癌病患,究竟是指哪位?」

  「那是當時在第一外科住院的佐佐木庸平先生。」

  「佐佐木庸平先生的手術後隔日,財前教授在抄讀會中闡述佐佐木先生是早期癌,並表示已經永久治癒了,這是事實嗎?」

  「是的。賁門癌的病例並不多,所以我記得很清楚。財前教授確實這麼說過,我的記錄沒有錯。」

  他清楚地回答,旁聽席上倏地一陣譁然,一些人紛紛喊道:「你確定嗎!」、「事關重大,發言要謹慎啊!」關口在紛鬧聲中,再度面向財前。

  「財前教授,記錄負責人江川證人已經證實記錄確實無誤,證明你曾經說過這些話,你怎麼解釋呢?難道你還想狡辯,佯裝不知嗎?」

  「不論江川君如何說,我就是不記得自己曾說過那樣的言論,既然不記得,我只能回答說不知道!」財前嚴辭反駁。

  「那麼,你有什麼證據,能夠證明你未曾說過這些話嗎?」

  財前靜默不語。關口認為自己已經獲得這項書面證據的證明,正打算結束訊問,財前的額頭直冒汗,滿布血絲的眼神突然掃向審判長席上的抄讀會記錄:「當時,我並不在場……」財前似乎想到了什麼,正準備鋪陳。

  「什麼?你不在場?」關口愕然地反問財前。

  「是的,我不在場。」

  「這是怎麼一回事?那麼,這裡所記錄的財前教授,究竟是哪位財前教授?」

  「當然是我本人。但是,記錄病患情形時,鵜飼醫學部長正好有急事來電,我便起身離座,接下來就交由佃講師主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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