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長篇 > 白色巨塔 | 上頁 下頁 |
二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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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算還多少嘛?別囉哩囉唆一大堆,先說可以歸還多少嘛!」 「對啊!可以還多少嘛!」 會場內斥責聲四起,信平也支吾其辭:「勉強擠出四千二百三十萬的三成,一千二百六十九萬……」 「才三成啊!開什麼玩笑!喂!這位太太啊!你記不記得你老公一命嗚呼時,你說過什麼話?店裡經營都由你老公一人處理,當初我擔心老闆一走,佐佐木商店也不保了,所以拒絕往來。那個卷款而逃的臭專務董事杉田,還跑來哀求說絕不會有問題,求求我幫幫忙。結果,現在竟敢說只還兩、三成,才這麼一丁點兒!搞不好,連我都被拖累,要關門大吉囉!」 河內的債權人炮火猛烈,另一個人也開口說:「我更慘!我還沒賺到錢咧,和佐佐木商店也根本沒什麼交情可言。我們一個多月前才開始往來,當時你們承諾絕不會拖累我,結果我還沒收到半毛錢你們就宣告倒閉。這簡直就是欺詐!看看你們往後怎麼處理,如果有什麼閃失,咱們走著瞧!」 債權人露出憤恨的目光,彷佛就要撲向良江,會場氣氛益發緊張。坐在末座的良江發出呻吟般的哀求聲:「對不住啊!求求您原諒啊!」 「什麼?原諒?在船場做生意,隨便說個理由就想混過去嗎?這是什麼態度啊,你別碰生意啦!而且,當初為什麼不早點脫手呢?」 「對啊,對啊!脫手太慢啦!」 責難聲此起彼落,良江臉色蒼白,嘴唇顫抖著。 「我的能力不足,將先夫一手打造的店面拖垮。面對先夫生前熱心往來的各位,我不知道該如何賠罪,我只好隨著先夫,向各位致上十二萬分的歉意……」 良江從腿上的布袋中取出牌位,放到桌上,自己則將雙手貼在榻榻米上,低下頭跪地求饒。還是學生的長子也跟隨母親一同下跪。 「別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我沒那麼好騙啦!」來自濱松的批發商潑冷水諷刺道。 良江跪在地上,身體往前傾:「如此還不足以謝罪的話,我們母子只好以死謝罪……」 長子庸一聽到母親這句話,僵住了。 丸高纖維的野村冷笑說:「喲?要死啊?要不要我幫你啊?」 一直保持沉默的大村傳助聽到這句,終於開口了:「丸高先生,你這是什麼話呀。就算是玩笑話,也不能說要幫人自殺啊。況且大家也知道,佐佐木太太還在為丈夫的死打官司呢,處境可憐,同是船場生意人,也該有生意人的同情心吧!」 大村試圖緩和現場的氣氛,又有人立即回應:「我在報上看過這件事,我不是不同情啊。只是這和做生意是兩碼子事,商場本來就很現實。先說吧,你們要如何給我們交代?」債權人的態度更顯強硬。 良江對著丈夫的牌位,哽咽道:「老公呀,你為什麼要走得這麼快啊……債權人會這麼生氣都是應該的,只是我現在已經束手無策啦,老公啊,你也一起向各位賠罪吧……」 會場頓時安靜下來,大村傳助說:「好啦,大家該說的都說完了吧。開始討論如何回收債權的事吧。」 事前,大村傳助已經向泉大津的綿谷商店老闆說情,因此綿谷商店老闆也配合大村:「也對啊,再繼續譴責老闆娘也于事無補,只是浪費時間。還是想想辦法,怎麼樣才能多要回一些錢,而且是盡速還清。最好成立債權人委員會,往後就請委員會來處理吧。」 大夥兒心想,這個提議是最好的解決辦法,於是一致同意成立委員會,選出五位委員,並由大村傳助擔任委員長。 滿頭白髮的大村傳助,看了看在場的所有人說:「那麼,就由我們五人調查佐佐木商店的財務狀況,並回收債權,盡可能爭取更多的回收金額。首先從分租的內衣店著手,這家店已經簽了兩年租約,押金七百萬元先歸還後,再找別家店面請他們搬離,然後賣掉佐佐木商店的店面與地上使用權,如此一來,至少可以還掉債權的三成。要想想,有時候,債權人只能拿回債權的一成呢,所以我們也別再逼他們了,要回這些錢就先罷手了吧。」 大村的話另有涵義,他希望能為佐佐木一家人保留打官司的費用。 大家考慮了一會兒,泉大津的加島屋老闆說:「大村先生說得沒錯啊。本來有一個辦法,可以讓他們先把債務放一邊,等重建店面之後再還清。不過,一個不會做生意的太太和大學生兒子,很難期待他們會有什麼更好的表現啊。我們就此打住,往後的事就交由委員會來處理吧。」 其他債權人也表現出妥協的態度:「在神明面前也不能太粗魯嘛。」 佐佐木良江和長子庸一、小叔信平,三人垂著頭,臉色依舊蒼白,但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債權人會議結束後一個星期,佐佐木商店正式宣佈倒閉。分租一半店面的內衣店在商店倒閉之後,取走押金,另尋店面而搬離。店面拉下鐵門,由債權人出售。 佐佐木商店位於布料批發商聚集的船場丼池筋,忙碌的清晨裡,無人注意到又有一家商店倒閉了,只見各地的採購客與大阪近郊的零售商乘著夜班車前來,準備展開一天的生意。 佐佐木良江和長子庸一站在陰暗的角落,不希望讓左鄰右舍看見,悄悄地凝神注視著佐佐木商店已經拉下的鐵門。佐佐木庸平在世時,店內有四十名左右的員工。那時,有人拿著大算盤和採購客討價還價,有人將訂單轉給會計計算總額,有人給要送往各地的包裹打包,大夥兒忙進忙出,生意興隆,稱得上是一家中型的布料批發商。 佐佐木庸平死後,短短兩年內就遭逢倒閉的命運,大門屋簷下還醒目地留著暖簾掛軸,暖簾上印有鬥大的「佐」字。良江和庸一望著破敗的店面,不禁悲從中來。 「媽,再看也於事無補啊,我們走吧。」 庸一因為商店倒閉而退學,他推著母親瘦削的肩膀,前往店面西邊的布料共同販賣所,即人人稱之為「共販所」的賣場。 時間才過八點,共販所裡,五、六十坪的大型建築物內,已經擠滿了攤販。聚集在此的商人並沒有自己的店面,兩、三張桌子就是一家店,共販所內的兩側與中央排成三排的攤販,將商品高高堆起,為了當天的生活費,大家蓄勢待發,準備賺錢。 日出布料行的老闆在入口處,一見到良江和庸一便說:「來吧,趕快做生意囉!愈是新開張的店,愈需要早點開店啊,否則沒辦法拉住第一班列車的客人喔!如果有什麼不習慣或是不懂的地方,儘管問我吧!」 他是共販所的老面孔,似乎已經知道佐佐木商店倒閉的事情。良江的店面在左側中央部分,她和庸一站在兩張桌子前,取下覆蓋商品的大布。一張桌子租金是三萬,租了兩張,一個月的租金為六萬元。店名不能再用佐佐木,她們想到泉佐野大盤商大村傳助自始至終幫助她們母子的事,因此借用他的名字中的「村」字,取名為「村木商店」,店內只販賣大尺碼布料、小尺碼木棉、棉被布料、藍色素面布料與化學纖維布料。過去的店面前棟有六間,後棟有七間,對於良江而言,在共販所做生意簡直像被剜肉般痛苦。 佐佐木商店曾在船場擁有獨立店面,如今卻在共販所擺攤做生意,真是讓人不堪想像。良江也曾想過,乾脆到郊外或是大阪市內一角開一家雜貨店算了。但她又想,她要帶著丈夫的牌位,就算只剩一支棒子,即使在一個小角落也好,也要留在丈夫曾經打拚的船場,繼續做生意,直到官司結束為止。良江的堅持讓她落腳在共販所,然而想法雖然堅定,共販所的艱辛,確實讓她有些吃不消。 「大嬸,你在發什麼呆呀?」 良江聽見無禮的問話聲:「歡迎光臨。您需要什麼呢?」 一個戴著鴨舌帽的中年男子,看了看桌上陳列的商品說:「四十號裝訂布,一碼多少?」 「一碼八十五元。」 「算一碼八十吧。」男子用下巴點著良江。 「可是,本店價格已經比別家便宜許多了,再砍價的話,連成本都不夠了。」事實上,良江賣出一碼裝訂布賺不到十元。 「那就取中間價,算八十三元吧。我買三十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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