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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


  國平翻著第一審的審判記錄,雖然他的語氣十分平靜,但這是極其重要的問題。三位法官和旁聽者的視線都集中在金井副教授的身上。

  「從柳原醫生做肋膜穿刺的結果發現,胸腔積聚了胸水,發生急性肺虛脫及心臟功能不全。」金井表情僵硬地回答道。

  「在臨床上,哪些疾病會引起胸水積聚?」

  「通常,可能會先懷疑是結核性肋膜炎,其次是全身性水腫的部分症狀,或是化膿性肋膜炎、癌性肋膜炎、過敏性或是風濕性肋膜炎等。」

  「以本案的病例,雖然在解剖結果中發現是癌性肋膜炎,但從臨床的角度,你當時對病人的死因有沒有產生什麼質疑?」國平感受到法庭內的緊張氣氛在急速升溫,以更鎮定的語氣問道。

  「老實說,我對病人突然死亡感到十分驚訝。」

  「哦,突然死亡……一般來說,癌性肋膜炎的發展過程是怎麼樣的?」

  「在初期的階段通常沒有症狀,但不久就會出現咳嗽和血痰等症狀,以及胸水積聚,併發癌性肋膜炎。像佐佐木先生那樣,只積聚了四百九十毫升的胸水,就立刻發生肺虛脫、急速死亡的病例極為罕見。」

  金井的證詞比第一審時更加偏袒財前,旁聽席上的東和裡見不禁面色凝重起來。

  「照這麼看來,病人在心臟功能不全導致死亡之前,除了癌性肋膜炎以外,也可以認為是其他疾病嗎?」

  國平探出身子問道,審判長也仔細聆聽著金井的回答。

  「也可能是術後肺炎。病人在手術後一星期至十天左右,曾經有術後肺炎常見的發燒和呼吸困難現象,這和病人的急速死亡應該不無關係。」

  財前將手術後第一周出現的發燒和呼吸困難症狀診斷為術後肺炎,於是金井巧妙地將之和病患急速死亡相結合。

  「我沒有問題了。」

  國平瞥了一眼一旁的河野律師,滿意地坐了下來。

  「現在由上訴人一方進行反對訊問。」

  關口律師站了起來:「金井副教授,在已故的佐佐木庸平先生接受手術的兩天前,財前教授總會診時,你有沒有參加?」

  「是,我當時隨行了。」

  「隨行……原來如此。聽說教授總會診時就像諸侯出巡的儀仗隊一樣,你也隨行了。可不可以請你告訴我,在佐佐木庸平先生的病房裡,各位隨行醫生的位置排列?」

  「嗯,你突然這麼問,我也……」

  金井不經意地說出「隨行」這兩個字,立刻被關口抓到了語病,他顯得有點慌張。

  「靠病床的右側,柳原醫生站在床頭櫃的位置,中央是財前教授,然後是我。佃講師和安西醫局長站在病床左側,其他醫局員的位置我就不記得了……」

  「不,只要知道你站在財前教授旁邊就夠了。當時,財前教授曾經接過主治醫師柳原拿出來的X光片,對著窗口的光線看,你站在教授旁邊時,看到的情況怎麼樣?」

  「和財前教授的意見完全相同……」

  「請你談一下你自己的意見。」關口堅持要金井表達自己的意見。

  金井沉默了片刻,說:「左肺下葉有一個像小指頭般大的陰影,由於病患過去曾經罹患過肺結核,所以,理所當然認為是肺結核的疤痕。」

  「你既然強調理所當然,就代表除了肺結核的疤痕以外,不可能是其他的問題。剛才,你說你的意見和財前教授的看法完全相同,也就是說,財前教授也認為除了肺結核的疤痕以外,沒有其他的可能性。」

  法庭內響起了一陣騷動,金井教授像掉進陷阱的獵物一樣,顯得局促不安。

  「不,不是這樣的。教授是說,雖然他認為是結核的疤痕,但也不排除是癌細胞的轉移灶。」

  「對誰說的?」

  「對誰……對包括柳原在內的所有人。」

  金井亂了方寸,態度和主訊問時截然不同。審判長一直盯著金井。

  「金井副教授,你在財前教授出國後,曾經會診過兩次,看到病人的體力持續衰退,難道你沒有想過,那個陰影可能是癌細胞的轉移灶?」

  「雖然並不是完全沒有考慮過,但我在剛才已經說過了,在我會診時並沒有發現任何異常。而且,柳原醫生也向我報告,在手術一周後,也曾經有過發燒三十八、九度的情形,癌性肋膜炎雖然會有呼吸困難的症狀,但不會有高燒的初發症狀,所以,我判斷為術後肺炎。」他否定了關口的追究。

  「但你能夠斷定癌性肋膜炎沒有發燒症狀嗎?在內科學的權威著作《內科學大系》中記載,胃癌也會引起相當程度的高燒。」

  關口指著一本厚厚的書,繼續追問。關口對醫學知識掌握的豐富程度和充滿自信的態度,和第一審時判若兩人,坐在被上訴人席上的財前詫異地注視著關口。

  金井張口結舌,吞吞吐吐地說道:「這我知道。但我不是癌症方面的醫生,我沒有資格發表超出我專業的意見。」

  金井好不容易才讓自己脫身。他剛才還一直強調是術後肺炎,但這一番說辭顯然削弱了自己證詞的說服力。

  「我沒有問題了。」

  關口回到座位時,神態比國平更加自若。

  * * *

  「財前教授總會診開始了!」

  病房護士長的聲音透過擴音器傳遍走廊,剛才還嘈雜不休的病房一下子寂靜無聲。護士們在敞開的病房大門口排成一列。總會診原本應該是昨天上午進行,但由於大阪高等法院開庭的關係,所以延到今天下午。

  擦拭得一塵不染的長廊上,出現了總會診的大隊人馬。在病房護士長的引導下,財前一隻手插在白袍口袋裡,刻意挺起厚實的肩膀走在隊伍之前。金井副教授、佃講師、安西醫局長各退一步尾隨在後,除了門診的醫局員外全員到齊了。三十幾位醫局員按照年資的先後順序,排成兩列跟在安西醫局長身後。昨天的法庭上,關口律師在訊問財前一方的證人金井副教授時,曾經提到教授總會診時這種像諸侯出巡一樣的儀仗隊伍,但領在隊伍最前方的財前教授絲毫不以為意。昨天開庭時,金井副教授無意中使用了「隨行」的字眼,被關口律師抓到了語病,曾經顯得狼狽不堪。此時的他,似乎也已完全忘卻昨天的尷尬,只有位於隊伍中間位置的柳原有點不太自在,快滑落的眼鏡後面,一雙眼睛一直低垂著。

  總會診從南側的個人病房開始,正當財前舉足邁向第五間病房時,佃講師上前一步,站在金井副教授身旁,朝財前說了一句:「教授,下一位是您執刀的安田太一先生的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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