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長篇 > 白色巨塔 | 上頁 下頁 |
一九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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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時不在現場,但那天上午十點半左右,我大嫂良江打電話給我,說大事不妙,要我馬上過去。我雖然儘快趕了過去,但店裡已經空空蕩蕩,陳列架都東倒西歪的,原本堆貨的地方也踩滿了腳印。我是個大男人,但對這種業界流傳的、無情的『珍珠港襲擊』也感到不寒而慄。當我走進店後的內屋時,我大嫂精疲力竭地哭著說,往後的日子要怎麼過下去,小孩子們也和母親抱頭哭成一團。」 「孩子們現在在做什麼?」 「長子庸一說要退學,但後年他大學就要畢業了,所以我們勸他繼續讀下去,但現在每逢寒暑假,他就得幫忙去外地收帳款;長女芳子原本准備考大學,讀書也很用功,但自從她父親死了,店裡的生意一落千丈後,她也放棄了繼續求學的打算,毫無怨言地在家裡幫忙打掃,做飯給店員吃。」 「現在還幫庸平先生做月忌日嗎?」 「是。但只有我大嫂、三個孩子和我參加而已。每個月都會請住持來家裡做。雖然次子很貪玩,但每個月的這一天,只要學校一放學他就會馬上回家,看到他坐在住持身後乖巧的樣子,實在讓人覺得很心酸。我大哥根本不應該死,是那個不負責任的財前醫生忙著出國,完全不把病患放在眼裡,才把我大哥害死了,也害得佐佐木商店一蹶不振,逼得他們孤兒寡母走投無路。我們追究這種醫生的責任,並用法律制裁他,不只是為了自己,更是為了許許多多被醫生誤診而整天以淚洗面的病人家屬。正因為這樣,即使我們面臨破產的困境,仍然咬緊牙關,籌措打官司的費用,決定提出上訴。」信平怒不可遏地一口氣說完。 「我的訊問結束了。」 關口結束訊問,審判長看著被上訴人律師席問:「被上訴人律師需不需要訊問這位證人?」 坐在國平身旁的河野律師紅光滿面地站了起來。 「已故的佐佐木庸平先生在世的時候,店裡是由懂會計的人負責記帳的嗎?」 「沒有,是由掌櫃升上來的專務董事杉田寫傳票。」 「那就是說,只是記所謂的底帳(記錄交易內容的帳簿)而已。這麼粗枝大葉的管理方式,就可以經營擁有四十多位員工的佐佐木商店股份有限公司嗎?」河野語帶嘲諷。 「哪裡粗枝大葉了?他們會把每天的傳票整理好,然後再請會計師做好帳交給稅捐處。我們這樣的中小企業都是這麼經營的,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去丼池筋打聽一下。」 信平怒氣衝衝地回答,但河野並沒有理會他的話,繼續問道:「被佐佐木商店當成自己人看待的杉田專務董事,帶著去外地收來的帳款逃跑了,你對此有什麼看法?正因為平時的會計工作粗枝大葉,所以,直到『當自己人看待的掌櫃』卷款而逃了,才知道有這些帳款,不是嗎?」 「什麼『當自己人看待的掌櫃』?這種話很奇怪。遇到這種事,大家也只能認了。即使認真記帳,會卷款逃跑的還是會逃,店家無論怎麼做都防不勝防。何況,這都是因為我大哥死得那麼突然,店裡經營出現了問題,他才會這麼做的。」 「那你呢?在庸平先生過世後,你為什麼沒有幫忙照顧佐佐木商店?」 「我當然想幫忙。但我自己店裡的營運狀況也不是很理想,好不容易才維持下來。而且,我家裡有四個孩子,根本無力照顧我大哥的店。但我已經竭盡所能地隨時幫他們出主意,或是在一旁加以協助。你們這些人根本搞不懂中小企業的買賣有多辛苦。」 「那麼,既然中小企業獨當一面的董事長死了,會對經營造成那麼大的影響,為什麼不請專人負責經營,或是乾脆把店賣掉?為什麼沒有早一點做妥善的處理呢?如果在庸平先生死之後立刻把店賣掉的話,大概可以賣多少價錢?」 「那家店橫向是六間,縱向是七間,店面的占地面積總計四十二坪,但那裡是租來的地,地上權每坪五十萬,約二千萬,房子很舊了,所以差不多值三百萬吧。」 「如果把店賣了,就可以在郊外造一間公寓,只要光靠租金,母子四人就可以輕鬆過日子,為什麼不賣掉呢?」 「我大嫂和孩子們希望能夠在我大哥創辦的招牌下打贏這場官司,以慰我大哥在天之靈,我也同意他們的做法。」 「良江女士懂不懂記帳和進貨這些生意上的知識?」 「雖然不懂,但當時杉田還在,所以就依樣畫葫蘆,或者說是耳濡目染、無師自通了。我大嫂也一直在很努力地經營著這家店。」 「但二次世界大戰後的船場,幾乎是個連生意老手也容易受騙上當的地方,一個連記帳和進貨都搞不懂的佐佐木太太卻要逞強當女董事長,才會使佐佐木商店陷入今日這般田地。所以,佐佐木庸平的死和佐佐木商店的經營不善根本毫不相關。」 河野斷言道。 「沒這回事!原因就在於中小企業獨挑大樑的董事長死得太突然了!」信平聲嘶力竭地吼著。 關口立刻站了起來:「審判長,請允許我再問證人一個問題。」 關口提出了再訊問的要求。獲得許可後,關口看著信平問道:「你剛才說,是因為庸平先生突然死了,才會導致佐佐木商店經營不善。如果庸平先生沒有死得那麼突然,假設可以多活一年或半年的話,你認為情況會怎麼樣?」 「如果不是死得那麼突然的話,至少不會像現在一樣,被大盤商搬走七成的商品,剩下的三成幾乎沒什麼像樣的商品,顧客也不願意上門了。如果他可以多活六個月,至少可以利用這段期間和合作廠商事先做好溝通,即使在他死後,也不可能像今天這麼悲慘。」 河野的反對訊問差一點破壞佐佐木庸平之死和佐佐木商店經營不善之間的必然關係,多虧關口及時挽回,使兩者之間又建立了明確的因果關係。 「本庭沒有問題要訊問佐佐木證人,現在開始訊問下一位證人。」 審判長宣佈後,金井副教授走進法庭,站上證人席。 「由被上訴人的律師開始訊問。」 河野和國平小聲地商量後,決定由國平負責訊問醫學的相關問題。於是,國平站了起來。 「根據第一審的記錄,昭和三十九年六月七日至同年七月二十四日為止,在財前教授出國參加國際外科學會的一個半月期間內,是由你代理外科主任的職務,並診察佐佐木庸平先生的,對不對?」 「對。我的確以代理外科主任的身份診察了佐佐木先生。」 「請問你第一次是什麼時候幫他看診的?」 「財前教授是在六月七日出國的,翌周星期一剛好是總會診,所以我是六月十日第一次看他。」 「當時病人的情況怎麼樣?」 高瘦的金井身穿深藍色的西裝,努力回憶著兩年前的事。 「嗯……我記得,他的體溫和脈搏都很正常,拆線的傷口也沒有滲水,預後情況十分良好。」 「有沒有呼吸困難的症狀?」 「雖然主治醫師柳原向我報告,在手術後一星期時曾發生呼吸困難的情形,但在我會診時,完全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你第二次為病人看診是什麼時候?」 「是下一次的代理外科主任會診,也就是六月十七日。」 「病人當時的情況和上一次會診時相比,有沒有什麼異常?」 「雖然佐佐木先生的身體比較衰弱,但由於他接受的是全胃摘除手術,也就是切除整個胃部,即使發生消化道功能不全的狀況也是很正常的事。柳原醫生也認為經口攝取的營養極不充足,所以,我指示他要為病人補充熱量。」 「原來是這樣。那麼,第三次,也就是最後一次是在六月二十日下午六點左右,你是接到柳原醫生報告說病人的病情急速惡化後,才前往病房為病人看診的。病人從當時到死亡為止的兩小時內的情況,第一審中已經詳細說明,在這裡就省略了。但你認為病人直接的死因是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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