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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


  對佃來說,這原本是自己初診的病人,卻因帶著商工會專務理事的介紹名片而成為財前教授的特診病人,所以,他特地上前提醒財前。財前聽到後,臉部肌肉不由得抽動了一下。第一次證人訊問才結束,自己好不容易才松了一口氣,沒想到第二天就必須為長相酷似佐佐木庸平的安田太一看診,令他內心百般不悅。

  財前一踏進病房,主治醫師立刻恭敬地迎接財前教授。財前教授站在病床右側的中央,醫局員前後左右地將他團團圍住。照顧病人的家屬似乎被眼前的陣勢嚇著了,下意識地縮到牆角。

  「情況怎麼樣?」財前既沒看著病人,也沒有看著主治醫師。

  「是,這是病歷。」

  主治醫師畢恭畢敬地遞上病歷。這名病人的主治醫師是在醫局抄讀會時擔任記錄,手術時擔任第一助手的江川。幸好,他因賁門癌而接受全胃摘除手術後沒有發生任何併發症,一切情況良好。財前瞥了一眼病歷,拿起紗布,檢查病人腹部的傷口。剛拆線的手術傷口只留下些許的結痂,預後情況十分良好。

  「飲食方面正常嗎?」

  因為是財前的特診病人,主治醫師江川顯得特別緊張:「很正常。沒有消化障礙,兩天前就已經開始吃稀粥了。」

  「是嗎?那很好。」

  財前說完,正轉過身準備儘早離開安田太一的病房時——「醫生,財前醫生……」

  安田太一在病床上叫著,一伸手抓住財前身上白袍的袖子。財前不假思索地甩開病人的手。他產生錯覺,以為是佐佐木庸平抓住自己,但他的動作太粗暴了,安田太一和所有的醫局員全都一臉錯愕地看著他。

  財前急忙擠出一個笑容:「你這麼突然抓住我的手,嚇了我一大跳。怎麼了?」

  他努力以溫和的聲音問道。

  「醫生,剛才吃完午飯後,我的肚子很痛。」安田太一誇張地扭曲著臉。

  「為什麼沒有立刻告訴主治醫師?」

  「我本來想告訴他的,但主治醫師上午只來過病房一次。護士們說,他在準備總會診,正在忙。所以,一直找不到機會告訴他。」

  「是這樣嗎?」財前轉過頭,瞪著站在床頭櫃旁的江川。

  「對不起。其實我是在幫忙學術會議選舉的事……」

  他才說到一半,財前就劈頭斥責他:「我不想聽你狡辯!我平時不是經常告訴你們,診治病人是醫生的頭等大事,身為主治醫師,要隨時把握病患病情的些微變化,不容許有絲毫的大意!」

  然後,他從護士長手上接過聽診器:「哪裡痛?」

  「肚臍上面。」安田太一摸著肚臍上方說道。

  財前突然擔心,會不會是癌細胞轉移,導致了癌性腹膜炎?他握著聽診器的手滲出了汗水。

  「醫生,要不要緊?」

  財前沒有回答他,將所有聽覺都集中在聽診器上。

  「醫生,你說手術成功了,真的沒有關係嗎?」

  「病人別說話,保持安靜!」

  財前喝斥道,然後,繼續側耳傾聽,只隱隱約約地聽到「咕嚕、咕嚕」的聲音,這是腸胃蠕動過烈的徵兆。到底是單純的蠕動過烈,還是手術後腸阻塞,或者是癌性腹膜炎?但在手術切除賁門癌時,完全沒有發現任何癌細胞轉移到其他器官的現象。以目前的症狀,不可能是在手術後第八天發生癌性腹膜炎,最可能的就是腸阻塞。

  「有咕嚕的聲音,很可能是手術後的腸阻塞,要充分注意病患的狀態,知道了沒有?」

  他話中混雜著德語,嚴厲地叮嚀著江川,然後,轉頭對安田太一說:「手術的情況很好。手術後,有些人會因為體質的關係產生脹氣。如果感到不舒服,請隨時告訴主治醫師。」

  當財前取下聽診器時,看到在病床斜對面,站在安西醫局長身後的柳原,正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自己,兩個人的視線相遇了。柳原的視線似乎透露著從頭到尾看透了此時財前的內心動搖的情緒——財前想要在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情況下,趕快離開這裡。財前厭惡地轉過頭,快步走向下一間病房。

  第一外科兩個樓層的病房總計有一百二十張病床,即使平均每個病人看兩、三分鐘,一整個下午的總會診最多也只能看一個樓層,看完最後一間病房時,已經快六點了。

  「今天的總會診就到這裡,剩下的東側病房明天上午十點開始會診。」

  財前對所有醫局員說完後,又命令道:「佃和安西到教授室來一下。」然後在醫局員的鞠躬目送下,走進了教授室。

  一走進教授室,財前立刻倒向窗邊的貴妃椅。

  「教授,您今天好像很累。」

  「對,最近一直在處理委請官司的鑒定人和商量學術會議選舉的事,實在太忙了。」

  財前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坐直了身體。

  「你們怎麼讓選舉專屬人員以外的醫局員幫忙做學術會議選舉的事,到底是怎麼回事?這不是讓我為難嗎?」

  他指的是剛才知道的安田太一的主治醫師江川的事。

  「真的很抱歉。由於目前正把教授為學術會議選舉緊急出版的《消化道疾病診斷治療集》寄給各個有投票權的人,包裝和寫地址的工作量龐大,光靠我們這十個人實在不夠,所以……」安西戰戰兢兢地說道。

  「那就要好好教育醫局員,別在病人面前提什麼學術會議選舉這些扯我後腿的話。這不管對我研究室負責人的身份,還是候選人的身份,都會造成很大的困擾。」

  「對不起,都怪我督導不周,我會馬上提醒全體醫局員注意。」佃滿臉歉意地說道。

  「那就去做吧。我現在要去討論學術會議選舉的事,這裡就交給你們了。」

  財前站了起來,準備出門。

  佃和安西回到醫局,醫局內冷冷清清的。除了學術會議選舉的專屬人員以外。

  只剩下七、八位醫局員正在整理研究資料,或是翻閱著專業雜誌。

  「搞什麼,那些傢伙都走了。」安西難以置信地說道。

  一位正在抄寫各有投票權的人地址的醫局員,抬起頭說:「大家都趕著去兼差,那幾個一直在說,原本四點就該結束的會診拖到那麼晚,讓他們很為難,也有些人為了連續兩天都要會診而抱怨不已,一回到醫局就作鳥獸散了。」

  「最近這批新進醫局員真是太不長進了,不好好盡義務,只想享受權利。明天總會診之前召集全員在醫局內集合,我要好好教訓教訓他們。」

  佃憤慨地說完,便要求值夜班的醫局員也幫忙包書,自己則開始仔細核對寄發名單。

  走廊上傳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醫局的門被推開了。

  「財前醫生在哪裡?」安田太一的主治醫師江川上氣不接下氣地問道。

  「怎麼了?那位病人有問題嗎?」佃察覺到事情非同小可。

  「是。十五分鐘前發生腹部脹氣,連續嘔吐了兩次膽汁。我立刻前往教授室,但教授不在。而打電話去教授家裡,家裡也說他還沒回家……」主治醫師顯得手足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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