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長篇 > 白色巨塔 | 上頁 下頁
一九三


  晚上十點過後,佃走進三重大學的校門,來到醫學部大樓前。他四下張望了一下,確定四周沒人後才上了樓梯。雖然他已經躡手躡腳地輕聲走路,但每走一步,老舊的木造地板就發出「吱吱咯咯」的聲音。佃索性脫掉鞋子,只穿襪子一路小跑跑到外科三宅副教授的辦公室前。推開門,立刻看到在消化道學會中已熟識的三宅正在等他。

  「沒有被別人看到吧?」

  「當然。你看我是這樣來的……」

  他拎起鞋子給對方看。三宅終於放心地關上門,並把門反鎖。這間副教授室只是徒有虛名,三坪左右的房間內塞滿了桌子、椅子、書架和文件夾。天花板很低,上面佈滿漏雨的污漬,玻璃窗的窗框也歪了,夾著雨絲的風從窗框中竄了進來。

  「耳聞不如一見,這幢房子是不是讓你嚇了一跳?第二次世界大戰後成立的大學,幾乎都是利用以前部隊的宿舍或學校建築當做校舍,只是幸好這裡沒有冤死的亡魂出來嚇人。和浪速大學新建的大樓相比,簡直有著天堂和地獄之間的差別。」

  看三宅那酸溜溜的口氣,他的確很像這間老舊而陰森的房間的主人。

  「不,看到這間研究室,真讓我們感到汗顏。您在這麼老舊的房子裡,在設備也不齊全的環境下,還經常在學會中發表優秀的研究成果,真讓人佩服。」

  佃誇張地稱讚道,並將帶來的「約翰走路」威士忌放在桌上,三宅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的高級舶來品——在浪速大學的醫局裡,隨時都會有五、六瓶病人送的「約翰走路」。三宅隨即拿來杯子。

  「佃先生,我們這種鄉下地方,在夜深人靜的校園裡見面,比在小餐館或酒吧見面安全多了。」

  三宅看著漆黑的窗外。透過被陽光曬得褪色的窗簾的縫隙,隱約可見燈光下雨水淋濕的病房大樓。佃不禁產生了一種錯覺,好像自己被趕到了地方大學的醫學部,差點傷感起來,但想到自己是為了學術會議選舉拉票,才潛入對方陣營,立刻鼓起如簧之舌。

  「三宅副教授想得真周到,在這裡就不需要在意服務生和公關小姐,可以放心地說悄悄話了。對了,上次那件事怎麼樣了?」

  他指的是一個月前,曾經秘密地寫信和打電話給三宅,請他幫忙拉三重大學選票的事。三宅貪戀不舍地品嘗著威士忌,皺了皺眉頭說:「這件事很傷腦筋。我好不容易私下向有權投票的人拉票,可是前天,我們教授突然在醫局露臉,並指示醫局長說,我們是洛北大學的兄弟學校,大家都要投神納教授的票。」

  「之前不是就預料到會發生這種情況嗎?後來怎麼樣?」佃著急地問道。

  「我們教授在明年二月就要退休了。所以,那些現實的醫局員表面上滿口答應,但私底下答應我的那些人應該不會有問題,我們也會繼續協助財前教授拉票。」

  「是嗎?三宅副教授,看來我們找對人了,多虧我們之前一再拜託你。」佃為三宅倒著威士忌。

  「佃先生,我們學校有那麼多教授、副教授,你為什麼會偏偏選到我?」三宅的語氣中,似乎透露出有點後悔當初答應佃的意思。

  佃注視著膽小而沉悶的三宅,說:「三宅副教授,就像你自己剛才也提到的,你們教授明年二月就要退休了。至於繼任的教授人選是由副教授的你升格,還是由洛北大學的講師空降,目前剛好處於十分微妙的狀況。」

  「但這只是我們校內的問題,怎麼會和學術會議選舉扯上關係……」三宅不解地側著頭。

  佃將自己坐的椅子往三宅挪了挪:「像副教授這麼聰明的人,難道還不知道我們的用意嗎?」佃故意吊足了三宅的胃口。

  「你也知道,財前教授在外科學會很吃得開,你在學會或在學會雜誌上發表論文時,他可以助你一臂之力,讓你堂堂的三重大學三宅副教授在學會中展露鋒芒。藉以阻止洛北大學的人空降到貴校當教授,進而協助你順利當上教授。所以,希望你在這次學術會議選舉中,盡可能多拉一些三重大學的選票。」

  只要財前在外科學會發揮一點影響,當遇到有相同的研究內容要發表時,可以輕而易舉讓受他賞識的人先行發表或是增加發表時間,如此,就能樹立三宅副教授在學會中的地位,而這的確有助於爭取下一任的教授職務。三宅對這個堂而皇之的大交易顯得有點猶豫,沉默了片刻:「你怎麼知道洛北大學的講師會空降到我們學校?」三宅謹慎地問道。

  佃露出眼看著魚兒快要上鉤的眼神說明道:「滋賀大學和你們一樣,也是洛北大學的兄弟學校。今年七月,我像往年一樣帶學生去琵琶湖畔的堅田進行暑期實習時,剛好遇到滋賀大學研修班的人,我是聽他們說的。」

  佃告訴三宅,最近有一位洛北大學的講師空降到滋賀大學當生物化學教授,而這樣的人事安排完全是為了幫洛北大學推舉的候選人神納教授拉票所做的佈局,滋賀大學的年輕副教授和講師們十分氣憤地說,洛北大學的手法太齷齪了。他們還說,洛北大學一定還會再用這種手法,插手各兄弟學校的教授任命,下一個應該就輪到三重大學了。

  佃看到三宅酒氣微醺的臉上顯得愈來愈激動了,便乘勝追擊:「滋賀大學的石橋醫學部長本來就是洛北大學畢業的,和洛北大學的關係很密切,浪速大學不太方便插手干預。但你們的醫學部長是名古屋大學畢業的,名古屋大學在學術會議選舉中屬￿中部地區,有很多事情還有努力的空間。而且我們也聽說你是繼任教授的熱門人選,卻得和來自洛北大學的空降部隊競爭,如果你能協助浪速大學拉票,財前教授絕對會在外科學會中拉你一把,讓你在教授選舉時處於有利的地位。」

  正當他滔滔不絕地想一口氣說完時,走廊上傳來了腳步聲。佃和三宅面面相覷,酒一下子就醒了。

  「哪一位?」三宅竭力以平靜的口吻問道。

  「副教授,您還在嗎?我是警衛,我看到燈還亮著,所以過來看一下。」

  「哦,原來是警衛大叔,辛苦了。我還在忙,等會兒就離開了。」

  他松了一口氣回答道。等警衛走遠時,佃又為兩人的杯中斟滿了酒,想重拾酒興。三宅喝著酒,回想著剛才佃的話。

  「是嗎?我也對滋賀大學的那則人事安排感到納悶,原來是為了學術會議選舉拉票才動的手腳!這麼說來,我們學校還比較幸運,在十一月底的學術會議選舉以前沒有教授退休,他們才沒有採取像滋賀大學那樣露骨的安排……」

  三宅顯得忍無可忍,他滿腔怒氣地接著說道:「佃先生,既然我們已經打開天窗說了亮話,就不必理會我們教授的想法。我會採取隱蔽作戰的方式,盡我最大的努力。但話又說回來,雖然財前教授在外科學會很有實力,可以在外科學會拉我一把,但本校畢竟是洛北大學旗下的學校,只要我走錯一步,就會跌入萬丈深淵。所以,還要請你們多多關照。」他再三叮嚀著。

  「大家的立場都一樣。我深入洛北大學兄弟學校的敵陣和你談妥了一些事,如果到了投票的關鍵時刻,你們卻臨陣倒戈,把票投給洛北大學,不僅會使我們的票數比原先預估的大幅減少,而且,更因為你們是把票投給對方,一來一回,就會相差很多。」

  「我瞭解。投票日是十一月三十日,在投票日前十天左右,我至少會整合二百張選票給你。」

  「那我這趟深入敵後的行動就太值得了,這是財前教授給各位醫局員的一點慰勞。」

  佃把昨天從財前的存摺裡提領出的十萬現金裝在信封袋內,放在桌上。他舉起威士忌酒杯,三宅也同樣舉起杯子。深夜,這兩個人在破舊的校舍內,為學術會議選舉買票成功幹了一杯。

  財前五郎躺在教授室窗邊那座嶄新的貴妃椅上,他將腿搭在椅架上,盡情放鬆剛做完一台肝癌手術的疲憊身體。

  貴妃椅柔軟的真皮內膽填滿了羽絨,松鬆軟軟的,躺起來特別舒服,椅背和扶手上都鑲著凸顯木紋之美的巴西花梨木——這張貴妃椅是造型和功能的完美結合,是一位病患同時也是財前的特診病人的關西財界大老為了答謝財前幫他動手術而特地贈送的。美國和歐洲大醫院的教授級醫生,動完手術後都會躺在這種椅子上休息。想到這裡,財前便覺得這張價值二十多萬的椅子躺起來更加舒適,但想到明天就是上訴審證人訊問的開庭日期,愉快的心情也沉重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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