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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一


  「教授!我拜讀了您對胃癌病人使用化學療法,尤其是將手術和化學療法結合的論文,雖然我對醫學是外行,對教授的論文無法瞭解得十分透徹,但我已經看了好幾遍,希望可以請教一下您的意見。」關口覺得自己飛來北海道的信心一下子崩潰了。

  他從皮包裡拿出長穀部的論文影印本,上面用紅色和藍色鉛筆標記了密密麻麻的重點符號,並寫滿注記。長穀部有些意外地看著這些論文。

  「原來你在看這些。目前,醫學專家對化學療法有著正反兩極的評價,所以,我原本認為,和一個外行人談這個困難的話題,很容易招致誤解。」

  他似乎在試探關口對化學療法的理解程度。關口聽說這位五十歲不到的少壯派教授是癌症化學療法的開路先鋒,原以為他也像東京K大學的正木副教授一樣,屬￿開朗豁達的人,但見面後才發現長穀部很難接觸,是個難以取悅的慎重派。

  「我非常瞭解您會有這種想法。就像您剛才所說的,目前專家也有正反兩極化的評價,但長谷部教授,您身為外科醫生,卻仍然將化學療法和手術相結合,不知道是否可以向您請教其中的理由?」關口巧妙地切入問題點,長穀部卻一言不發地將開水壺放在房間角落的電爐上。

  「嗯……請您不必客氣……」關口有點不知所措地說道。

  長穀部沉默了半晌,一直等到壺水燒開後,才終於開了口:「的確,有些外科醫生認為,只有對手術缺乏自信的外科醫生才會使用化學療法。但在手術切除胃癌時,無論根治手術再完美,五年存活率也不超過百分之四十。換句話說,五年以內,有百分之六十的人會因為復發導致死亡,因此而不得不讓人思考手術治療胃癌的局限。在現階段,只能結合化學療法進行治療。事實上,將只使用外科手術的治療成效和手術配合化學療法的治療成效相比較,就可以十分清楚地發現化學療法的效果。」長穀部明確地回答。

  「這就是您的論文《關於手術中大量使用排多癌注射劑》的內容。」關口翻著長穀部的論文說道。

  「沒錯。施行化學療法會使用許多不同的抗癌劑,排多癌注射劑是日本研發的抗癌性抗生素,也是目前最常使用的藥物之一。這種藥物的藥性很強,足以殺死癌細胞,長期使用,容易產生明顯的副作用。因此,我在動物實驗中,研究了各種使用方法,最後研發出在手術中,也就是在切除主病灶之際,一次注射不超過人體可承受範圍的大劑量,利用藥物的高濃度將殘留的癌細胞殺死。但這種方法在當初卻遭到批評和攻擊,說這是『原子彈療法』和『神風療法』。」

  長穀部終於露出了笑臉。他將茶包放在已出現裂縫的茶杯中,親自為關口泡茶,並請他使用放在藥瓶中的砂糖。關口誠惶誠恐地喝了口茶,潤了潤喉嚨。

  「教授,您對所有的胃癌病人都使用這種在手術中注射大劑量排多癌注射劑的方法嗎?」

  「除非是局部性的早期癌,否則對有轉移灶的胃癌,或是已經進入後期的胃癌,我幾乎都會用這種方法。」

  「那麼,本案的病例是不是也應該在手術中使用化學療法?」關口進一步問道。

  「如果是我的話,當然會使用。但不使用這種方法的人也會有他的理由,我無法置評。」

  「假設您遇到本案的病例,採取手術中的化學療法後,會有怎樣的結果?」

  關口的追問讓長穀部顯得有點退縮:「至少,不會出現像你信上所寫的轉移灶迅速惡化的情況。」

  「是嗎?但在本案中,當病人陷入極度的呼吸困難時,財前教授只診斷為術後肺炎,只指示主治醫師使用氯黴素,完全沒有指示使用抗癌劑進行化學治療,對此,您有什麼看法?」

  「這也是我搞不懂的地方。財前教授對這個問題是怎麼說的?」

  「他說在實際剖腹觀察後,認為這麼小的局部型早期癌不可能遠隔轉移到肺部,所以,他相信手術後的呼吸困難是術後肺炎引起的。況且,使用抗癌劑進行化學治療還處於實驗的階段,他更擔心會產生副作用。」關口露出熱切的眼神。

  「的確會有副作用。但抗癌劑不僅在我剛才提到的與手術並用時發揮了確實的效果,在轉移情況極為嚴重,無法進行手術的病例中,我們也積極使用化學療法,在某種程度上延長了病人的生命。我們曾經嘗試過這樣一個很戲劇化的病例,病人除了胃部有像拳頭般大的胃癌以外,大腿和身體的軀幹也有從小拇指到鵪鶉蛋大小不等的十處皮膚癌,我們為這個陷入絕望的病人使用排多癌注射劑進行化學治療。一個月後,皮膚癌完全消失了,動手術時發現,拳頭般大的胃癌也縮小到鵪鶉蛋大小的樣子。手術切除至今已經過了三年,病人仍然精力旺盛地堅守著工作崗位。既然這樣的病例已經在學會上做過報告,就代表化學療法的確有可能拯救病人。身為臨床醫生,就應該相信這種可能性,並加以嘗試。」長穀部娓娓道來。在他的話語中,可以感受到他對病人的仁慈與關懷。

  「教授,是否可以請您在法庭上陳述您剛才所說的意見,作為您的鑒定意見?」

  「什麼?法庭?」

  「是,我希望您可以擔任上訴人的鑒定人,在法庭上作證。」關口向長穀部懇求著。

  「但我只是基於我的個人經驗才說了剛才那番話。而且,由於每位病人接受化學療法時所使用的藥劑、使用方法和使用量都不相同,不同專家也抱持著不同的意見,所以,在嚴格討論你那個病人的情況時,也會變得非常微妙。」長穀部的語氣十分謹慎。

  「只要您談論至今為止的經驗就可以了。為了那些徹底否定化學療法效果的醫生,為了那些白白早死的癌症病人,我懇求您出庭作證。」關口再度請托著。

  長穀部想了一下:「那你先把佐佐木庸平先生從住院到死亡期間的詳細記錄和第一審的記錄給我,我充分研究後再回復你。因為,如果這位病人確實適合採用化學療法,就表示和我一樣的國立大學醫學部教授,將被追究身為醫生的重大法律責任……」他突然眼神銳利地看著關口,之後便沉默不語。

  「如果這位病人確實適合採用化學療法,醫師將被追究重大的法律責任」,這句話重重地敲擊在關口的耳膜上。

  東佐枝子穿著深藍色洋裝,戴著白手套,右手提著一籃水果,在阪神尼崎車站下車後,走在沿河的路上。

  附近工廠傾倒的工業廢水將兩米半寬的河水染成黑色,不斷冒著泡沫,並發出陣陣刺鼻的惡臭和熱氣。

  佐枝子向南走了兩個街口,小路兩旁都是被煤熏黑的鐵皮屋頂和築著水泥圍牆的小型工廠,彼此擠成一團。她想起上個月底造訪龜山君子時,君子曾表示自己延誤了婚期,好不容易才擁有平凡的幸福,希望能繼續過平靜的生活,因而婉拒了佐枝子懇求她擔任證人的要求,不禁有點卻步。但她又想到此刻正前往北海道大學拜訪長谷部教授,搜集對上訴人有利的醫學證據的關口律師,以及不遺餘力地出謀劃策的裡見,便堅定了自己的腳步。

  連棟老舊宿舍的第五間,就是龜山君子的家。

  「塚口太太,你在家嗎?」

  她叫著龜山的夫姓,前面的落地門打開了,一個顴骨很高的男人探出頭來。

  「請問是塚口家嗎?」

  「對。我就是塚口。」

  原以為君子的先生在工廠上班,沒想到他大白天竟然在家。

  「敝姓東,請問君子小姐在家嗎?」

  她才報上姓名,男人立刻露出兇殘的眼神:「原來你就是東佐枝子。你上次不是來過了嗎?今天又來幹什麼?」

  他裸露著車工工作練就的結實上半身,只穿著一條短褲,讓佐枝子不敢抬眼正視,她囁嚅著說:「我想直接和君子小姐談……」她說到一半,裡面有人走了出來。

  「啊,原來是小姐,外面很熱,先進來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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