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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〇


  上次浪速大學教授選舉時出現的激烈鬥爭也傳到了洛北大學,神納教授等人也略知一二。

  「原來是這樣。既然這樣,就請石橋醫學部長好好掌握野阪這條線,把財前的票搶過來。關於第二部分,也就是漠不關心派的棄權票,通常都發生在基礎組,這就拜託基礎組的栗本教授出面解決了。」村山運用了選舉對策委員長的權威,分配著工作。基本上,洛北大學基礎組的教授們往往認為學術會議選舉俗不可耐,根本不屑一顧。

  身為學術會議會員的丸山教授一口喝幹了杯中的啤酒:「基礎組那些人可不是一般的漠不關心,我上次參選時曾經去向他們拜票,那些人竟然說:『那種票,如果你想要的話隨時都可以給你。』然後把選票折成紙飛機丟給我,剛好砸在我的額頭上,這是我這輩子受到的最大屈辱……還有,我去京都醫學科學研究院拜票時,情況更糟糕……」

  他去拜託所長協助整合醫學科學研究所的選票時,即將退休的所長直言不諱地要丸山幫他找一個藥廠學術顧問的職位作為條件交換。當丸山為他張羅到一個雖然稱不上是一流,但也有五百萬簽約金外加每個月三十萬顧問費的藥廠顧問職位時,所長竟然大發雷霆:「這種二流藥廠也配找我當顧問!一定要找一流的藥廠,即使沒有簽約金,每個月的顧問費只有十萬元也沒有關係!」這件事讓丸山差點流失醫學科學研究所的選票。

  「當時,我真的嚇壞了。基礎組和研究所那些人對我們這些臨床組的很不以為然。」即使是回憶起那段往事,丸山教授仍然難掩心中的不悅。

  基礎組栗本教授苦笑著說:「這點還請你們多見諒。同樣是基礎組的,我們會認為學術會議本身是十分優秀的機構,只是目前的營運方式有問題,這次由神納教授這種清廉的學界進步派人物參選,不僅本校會動起來,我還會積極向基礎組相關的各個學會和研究所拉票。很幸運的是,浪速大學的病理學研究室大河內教授也很討厭財前,我會深入敵後,把觸角伸向浪速大學的基礎組和附屬研究所以及近畿癌症中心。那些單位的人不會光說不練,也不會臨陣倒戈,一旦拉到了,他們的票就是鐵票。」他似乎極力想彌補以前基礎組的不合作。

  「接下來就只剩在這次選舉中有投票權的新成員了,丸山教授,根據你的經驗,你認為怎麼做比較好?」村山問道。

  丸山回答,首先要向學術會議的選舉管理委員會拿到有投票權的選舉人名冊,檢查哪些是新進成員,比以前更縝密、積極地爭取這些選票。同時,還要決定本校和各兄弟學校整合選票的責任票數。

  「接下來是針對私立近畿醫科大學重藤候選人的對策。如果他只是近畿醫科大學推舉的候選人,根本不需要太重視,但他打著私立大學聯盟推薦的旗號,就不能太小看了。在關東地區,東都大學每次輸給私立大學的原因,就在於私立大學聯盟的向心力很強,所以,我們也要好好研擬對策來對付他……」村山說完陷入了沉思。

  「依我看,近畿醫科大學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由醫專升格為醫科大學的,而醫專畢業的人和醫科大學畢業的人之間彼此水火不容,隨時在明爭暗鬥,我們可以利用這一點,讓年輕的醫局員去離間他們。但浪速大學應該也會想到這一點,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的好方法。」滋賀大學石橋醫學部長提議說。

  石橋雙臂交抱陷入苦思,神納和丸山也側頭默想著,村山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

  「我們不可以讓浪速大學插手,我握有一張王牌,可以對付浪速大學的財前。」

  「什麼王牌?」所有的視線都集中在村山身上。

  「就是他的醫療官司。上次,上訴人的律師來找我,詢問我對於財前教授沒有在手術前做斷層攝影的意見,並請我做他們的鑒定人。我雖然拒絕了,但如果財前候選人有什麼奇怪的動作,我就接受鑒定人的委託,在法庭上教訓他。」村山巨細無遺地告訴大家關口律師上次去拜訪他的事。

  「原來有這麼一回事。雖然彼此都是醫生,這張王牌不能輕易使用,但至少可以讓我們有比較多的活動空間。」神納低聲說道。在座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相互敬著酒,繼續綿密地討論選戰策略。

  * * *

  飛機穿越津輕海峽的上空,北海道廣闊的綠色原野展現在眼前,不久,便抵達千歲機場。

  機艙內擠滿了在初夏造訪北海道的觀光客,但關口律師的膝蓋上卻攤著北海道大學長谷部教授的論文。從大阪出發後,他就一直在看長谷部教授關於使用化學療法治療胃癌的論文。關口將視線移向窗外,讓疲勞的雙眼獲得片刻休憩,腦海裡回想起這兩個月來,自己持續研究使用抗癌劑治療癌症的化學療法一事。

  關於上訴審第一個爭議點,也就是手術前為佐佐木庸平做斷層攝影的必要性,雖然之前花了很長的時間都一直無法找到醫學上的證據,但在和東京K大學正木副教授見面後,瞭解到已經發生轉移的癌症和沒有轉移的癌症在治療方法上有很大的不同。當肺部有無法鑒別的不明陰影時,大學醫院必須做斷層攝影加以確定,這是大學醫院的基本項目。這些理論就成為證明第一個爭議點的醫學理論根據,也成為上訴審的突破口。於是,「當肺部有轉移灶時,該採取怎樣的治療方法」的問題就浮出檯面,手術中和手術後的化學療法問題成為第二個爭議點。

  在裡見的協助下,關口立刻著手搜集有關化學療法的文獻和數據,同時,也去拜訪幾位實際進行化學療法的專家。由於目前在臨床方面,還沒有出現因使用化學療法而使癌症病人生存超過五年的統計資料,因此在具體討論佐佐木庸平的病例時,要證明沒有實施化學治療和病人的死亡之間的因果關係,比證明第一個爭議點,也就是沒有在手術前針對肺部陰影做檢查的問題更加複雜,也缺乏決定性的醫學理論。愈是深入瞭解化學療法,關口愈覺得自己有種深陷泥沼的不安。

  正當他走投無路之際,裡見向他介紹了北海道大學的長谷部教授,並推薦他定要去拜訪一趟。關口寫了兩封信給長穀部,詳細注明委託事項,並提出會面的要求,但至今仍然沒有收到片言隻字的答覆。因此,今天一大早他就從大阪出發,搭機前來北海道,但也做好了可能白跑一趟的心理準備。

  機身在一陣輕微的震動後,終於停在跑道上。關口提起黑色公文包,快步走下舷梯,搭上前往劄幌火車站的巴士。

  劄幌的街道像棋盤一樣劃分得井然有序,洋槐、丁香樹等行道樹枝葉茂盛,充滿了五月特有的清新感。他在劄幌火車站前攔了輛出租車,于北海道大學前下車。

  走進正門,觸目所及是一片由高大的榆樹包圍的綠色校園。關口走在鋪滿草皮的校園內,朝附屬醫院走去,突然憶起學生時代曾經讀過有島武郎(日本大正時期白樺派的代表小說家,曾留學美國)的文章——「榆樹佇立著,孤獨地、安靜地、充滿寂寞地佇立著……」他忽然覺得這簡直就是自己目前處境的寫照,不免有點感傷。

  他在附屬醫院的櫃檯詢問了第二外科長谷部教授的辦公室後,便來到二樓西側的教授室,敲了敲門。

  「請進。」

  裡面傳來低沉的聲音,關口推門而入,隔壁的動物實驗室裡動物的異味撲鼻而來。長谷部教授坐在桌前,詫異地看著這位陌生的訪客。

  「很抱歉突然冒昧造訪,我是大阪的律師關口,之前曾經寫過兩次信給您。」

  關口為自己沒有事先和對方約時間就貿然造訪致歉,但內心也為能夠幸運地見到長谷部教授本人感到竊喜。他立刻遞上名片,長谷部滿臉驚訝:「哦,原來就是你。我一直想要回信給你,但最近因為學會的事有點忙不過來。你特地從大阪過來嗎?」

  「對。我知道這樣突然造訪很不禮貌,但關於我在信上談到的事,我想請教一下教授的意見,所以特地登門拜訪。」關口一邊懇托著,一邊低頭行著禮。

  「我上午剛做完手術,剛好有一點時間。但關於那件事,我原本想要寫信拒絕你。」長穀部毫不客氣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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