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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〇


  「身為學者,留下偉大的研究成果固然重要,但只有裡見先生能讓佐佐木庸平先生不會死得一文不值。」佐枝子深情地說道。她嫩白的肌膚和淡紫色和服融為一體,顯得風姿綽約,明亮的雙眸炯炯有神。

  三知代再度驚豔于她的美麗,瞪大雙眼,改變了話題:「佐枝子,你今天真的好漂亮,像你這麼美麗的女孩子,為什麼還不結婚呢?」

  「因為沒有第二個裡見先生了呀。」

  佐枝子笑著自我調侃著,但她的眼裡沒有一絲笑意。三知代突然頓悟似的注視著佐枝子。

  「佐枝子,我們差不多該回去了。」

  她們順著來路折返。兩個人默默地走在雜木林的小徑上,佐枝子剛才那一句「因為沒有第二個裡見先生了呀」,使得兩人之間產生了微妙的隔閡。當她們返回校園時,校園內已擠滿了身著華服的人,義賣攤位前擠得水泄不通。

  「喲!這不是裡見夫人嗎?還有東小姐!」

  背後突然傳來男人般低沉粗啞的聲音。轉身一看,原來是鵜飼醫學部長的夫人,她矮胖的身體裹著戲服般的大圖案和服,魚鰓般鼓起的下巴向前突起。鵜飼夫人也是聖和女子學院的校友,三知代和佐枝子立刻簡短地和她打招呼。

  「好久沒有問候您了。」

  「彼此彼此啦,裡見先生最近還好嗎?」她明明知道裡見去近畿癌症中心的來龍去脈,卻仍若無其事地問道。

  裡見向鵜飼醫學部長遞出辭呈回家後的情景又歷歷在目,三知代不由得緊咬著嘴唇。

  「啊,對了。第一外科的財前教授被推舉為學術會議會員的地方候選人,東教授和裡見先生也有投票權,請兩位務必轉告一下,請他們惠賜一票。」鵜飼夫人強人所難地說道。

  「還有,裡見先生好不容易進了近畿癌症中心,希望他可以專心投入研究工作,如果再發生什麼事,可就真的傷腦筋了。我們家鵜飼還很掛念他呢。」她話中帶刺,像極了江戶城後宮(江戶城是江戶時代將軍住的城堡,後宮是夫人、妾和丫環住的地方,只有將軍可以出入)的大姐大。

  * * *

  河野法律事務所位於高麗橋N大廈,接待室內擺置著皮革沙發和紅木茶几,擺設之豪華絲毫不遜於五星級飯店。財前五郎和岳丈又一坐在靠窗的位子,河野律師和新委任的律師——醫師公會的顧問律師國平坐在對面。河野律師吩咐秘書為財前他們端來飲料。

  「國平雖然年輕,但在醫師公會裡,只要有醫療糾紛的案子,縱使再棘手,他也有能力讓雙方達成和解,使事情圓滿落幕,所以那些因誤診被告上法庭的醫生個個對他感恩不盡。你們應該聽說過,之前有一位懷孕四個月的孕婦流產,醫生診治時為她注射了盤尼西林,結果導致該孕婦休克死亡。這起醫療事故鬧上了法庭,還曾引起社會廣泛的討論。那個案子就是國平負責的,最後由醫方勝訴。」

  河野將福態的身體埋在沙發中,介紹自己推薦的國平律師的實力。財前曾在報紙和專業雜誌上看過這件訴訟案,當時他也很感興趣。發生這個事件後,盤尼西林導致休克死亡一事曾受到很大的矚目。

  財前又一的厚唇上沾滿唾沫,探著身子說道:「久仰國平律師的大名,如今當面看到你,更讓我覺得信心十足。」

  又一打量著坐在斜對面的這位律師——看上去年僅四十二、三歲,鬍子剃得一乾二淨的臉上架著一副無框眼鏡,一看就知道是富有才幹的人。又一在心裡又對他打量一番後說:「律師,我們的官司可不是要和解,而是一定要打贏,讓提出上訴的佐佐木他們輸得落花流水。」

  國平推了推眼鏡:「我對這件醫療糾紛很感興趣,從第一審時就持續關注著。這場官司的爭議內容關係到高深的醫學知識,也就是癌症的轉移理論、是否適合手術,以及術前術後的處理等重要的問題點,這次的判決將對日後的醫療糾紛官司產生很大的影響。而且,目前除了醫學界外,也引起法學界人士的關注。既然由我和河野律師共同擔任第二審律師,當然希望能夠獲得更理想的全面勝訴。」

  國平口齒清晰,顯得信心十足。財前五郎注視著精明幹練的國平,說:「國平律師。既然你很早就在關注這場官司,那可不可以談談你的看法?」他似乎在試探國平的能力。

  國平露出了銳利的眼神:「我看了佐佐木方面的上訴狀,他們上訴的理由有三項:一、由於在術前沒有做必需的斷層攝影,以致未能及時發現癌細胞轉移到肺部;二、由於是在完全沒有注意到肺部轉移灶的情況下,針對胃賁門部位的主病灶進行手術,所以,手術的外科侵襲引發肺部轉移灶急劇惡化,導致佐佐木庸平死亡;三、雖然根據病理解剖結果顯示,病人的死因是癌性肋膜炎,卻一直被誤診為術後肺炎,也因而採取錯誤的治療方法,使病人在手術後第二十二天宣告死亡。內容和第一審的書狀差不多,並沒有新的主張,這是因為對方無法找到比第一審更周全的理論依據作為上訴理由的左證。在之後的書面審理中,對方也緊咬著術前沒有做充分的檢查——尤其是沒有做斷層攝影不放,極力主張只要做了斷層攝影,就可以在手術前發現癌細胞轉移到肺部。上訴人很可能希望以此為突破口,一舉推翻第一審的判決。」

  國平律師翻閱著桌上有關第一審和第二審的相關訴訟資料說道。河野律師似乎對上訴人的套路了然於心,從容不迫地說:「如果對方還緊咬著斷層攝影不放,那麼,這場官司的發展會和第一審如出一轍,我們只要知道對方會出什麼招,就先發制人地見招拆招,便能立於不敗之地。」

  又一聞言,心滿意足地呵呵笑起來。財前五郎則謹慎地問道:「我知道被上訴的一方應該事先想好各種可能的情況,才能遊刃有餘地應戰。在第二審時,不知道還有哪些問題可能被提出來?國平律師新加入,相對地較不受先前的既定想法束縛,加上又有協助醫師公會處理醫療糾紛的經驗,所以我想請教一下,如果你是上訴人佐佐木一方的律師,會使用什麼方法追究被上訴人的責任?」

  雖然在鵜飼醫學部長和其他教授面前,財前五郎表現出一副根本不把上訴審放在眼裡的自信姿態,但此刻卻顯得小心翼翼。

  國平抱著胳膊沉思了片刻:「財前教授,我想請教你一件事。」

  「什麼事?」

  「在看了第一審的審判記錄,以及聽過河野律師的說明後,有一件事我想確切地厘清——你在手術前到底有沒有發現癌細胞已經轉移到肺部?當然,我相信你應該發現了,但發現也有程度深淺之分,對方不知道會在什麼時候、以什麼方式針對這一點攻擊我們,身為律師,我希望可以瞭解事實真相。」

  國平律師的語氣十分溫和,但問題卻很尖銳。財前眨了眨精悍的雙眼,事實上,手術前他根本沒有發現癌細胞已經轉移到肺部,但在第一審時卻一直堅持自己已經發現,而是認為沒有必要做肺部的斷層攝影,所以才沒有做。

  「我完全沒想到自己新委任的律師會問我這個問題。」他臉色一沉,四兩撥千斤地避談這個問題。

  「你別誤會。站在律師的立場,不管事實如何,充分瞭解真相,才能夠努力朝于我方有利的方向奮戰,也因此,國平才會問這個問題。」

  河野律師安撫著財前,然後又問:「柳原醫生的近況怎麼樣?他是我方最重要的證人,第一審時,雖然他在法庭上狼狽不堪,但還算表現得不錯。」

  國平律師也說:「如果我身處關口律師的立場,一定會往柳原醫生那兒下功夫,設法讓他做出對佐佐木一方有利的證詞。所以,今後也要密切注意柳原醫生的行為。」

  財前點了點頭:「這個問題不用擔心,幸好柳原還沒有拿到學位,上次我把他找來教授室,暗示他只要他交出學位論文,就讓他通過。」

  財前想起柳原一直將自己拒於門外,但上回一提到學位論文的事,他的眼睛瞬間發亮,露出心動的表情。

  「原來如此,不愧是最好的懷柔政策。我明白了,你在手術前就已經發現癌細胞轉移到肺部,柳原醫生也是我方絕對可以信任的證人。聽你這麼一說,我就完全放心了,目前暫時沒有其他問題了。」國平律師說完便收起筆記本。

  又一迫不及待地說:「兩位律師,不瞞你們說,五郎已經在教授會的推舉下,將出任學術會議會員地方候選人,接下來可能要忙著選舉,訴訟的事就千萬拜託兩位了!這些是調查費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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