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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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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那我就收回。你是什麼時候得知你先生要動賁門癌手術的?」 「在請財前醫生診察後,裡見醫生偷偷告訴我其實是癌症,住院那一天,主治醫師柳原醫生要我們簽手術同意書時,第一次詳細說明了有關賁門癌的情況,當然,他們要求我不要告訴我先生。」 「柳原醫生在總會診時,被財前被告嚴厲訓斥時你也在場,到底是什麼原因?」 「當時的陣勢就像是古代諸侯出巡時的儀仗隊一樣,我被擠到牆角,並不很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聽到柳原醫生說了什麼斷層攝影,結果,財前醫生就突然大發雷霆。」 「在手術前,醫生是否曾經告訴你,除了胃賁門部以外,癌症也轉移到了肺部?」 「沒有,完全沒聽說過。相反,財前醫生還說是初期的賁門癌,手術完全沒有危險,而且也在短時間內完成了,十分成功,所以我就完全放心了。」 「手術後佐佐木先生呼吸困難時的處置情況又是如何?」 「手術後第一個星期,第一次發生呼吸困難的情況時,以及翌日第二次發作時,財前醫生都不曾出現過,只聽了主治醫師柳原醫生的報告,就診斷為術後肺炎。雖然為我先生打了針,但情況完全沒有好轉,我看了實在於心不忍,要求財前醫生過來看一下,但他因為忙著出國,沒時間來看。我雖然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忙,但動了手術後,他連一次都沒有來探視過,就完全交給年輕的主治醫師負責,也太不象話了。那時候,如果他肯抽出兩、三分鐘來看一下,我先生可能就不會死了……」 她突然語帶哽咽,法庭上所有的視線全集中在良江身上。 「從你剛才的證詞中,我們對財前被告的看診態度有了充分的瞭解,請你談一下佐佐木先生去世時的情況和醫院方面的處置。」 良江回憶著當時的情況。 「我先生在六月二十日下午開始發作,柳原醫生馬上就趕來了,為他打了鎮靜劑後,情況稍稍改善,他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我才松了一口氣。但快六點的時候,又開始劇烈發作,我立刻通知護理站。柳原醫生趕了過來,用一根很粗的針刺進我先生的胸口,抽取積在肺部的水。當時,我先生很痛苦,身體扭曲得像只蝦子一樣,滿身大汗。我實在不忍心看下去,禁不住叫醫生住手。這時,金井醫生趕了過來,阻止柳原醫生抽取胸水,並指示要搭氧氣罩。搭了氧氣罩後,我先生看起來舒服了點,但三十分鐘後,他又痛苦地扭動,醫生又為他注射了第二針強心針,十分鐘或是十五分鐘左右,他兩隻瘦弱的手像在游泳一樣動了幾下,就在塑料罩裡痛苦地斷了氣……」 良江的聲音停止了。 「你們為什麼希望解剖遺體呢?」 「因為醫生一直將我先生身體出現的不適當做術後肺炎在治療,結果死到臨頭,看了抽出來的胸水,才說是癌性肋膜炎,這讓我們做家屬的如何接受?我們問柳原醫生時,他一下子這麼說,一下子又那麼說,說了半天也說不清楚。我們又問了裡見醫生,他說他也不清楚為什麼會在賁門癌手術的三個星期後引起癌性肋膜炎,解剖是查明真相的唯一方法,一旦解剖,就可以從醫學的角度確認直接死因。雖然我不希望我先生在那麼痛苦地死去之後還要再受罪,但我兒子庸一說想瞭解父親的死因,希望能夠在解剖後厘清真相,同時,我們也被裡見醫生的認真而誠懇的態度打動了,所以下定決心解剖遺體,查明我先生的死因。」 良江好像自己正承受疼痛般地扭曲著臉,可見對她來說,決定解剖是一件多麼痛苦的事。 「我明白了。請問一下,在你先生過世後,店裡的情況怎麼樣?」 「雖然我們店名義上是股份有限公司,但其實和私人商店沒什麼兩樣,所有的一切都由我先生張羅。無論我先生自己或我都不曾想過他會這麼突然地離開,所以,我先生在生前把記錄銀行存款和股票持股的帳簿,也就是他整天說的金庫帳簿也帶到醫院去,但可能他是被病折磨得實在太痛苦了,連銀行存款的餘額也沒能寫清楚。因此,現在店裡的資金周轉出現了很大的問題,四十三位員工也陷入不安。任何一家公司即使有了店面和商品,如果沒有經營的人,根本無法維持。我一個人要帶著讀大學一年級的長子、高中二年級的長女以及初中二年級的次子經營這家店,想到這裡,就覺得前途一片黑暗。但幫我先生動了手術後就跑到國外的財前醫生,即使在回國後也沒有對我們家屬表達任何歉意,這也算是大學醫院的醫生嗎?他至少應該對我三個孩子說幾句安慰的話吧……」 良江轉頭去看著孩子們,孩子們靠在一起,高二的長女雙手掩面啜泣著。法庭裡鴉雀無聲,所有的視線都落在這幾個孩子身上。 「我的詢問結束了。」 關口回到座位後,審判長看著佐佐木良江。「接著要由被告律師進行反對訊問,原告的情緒還可以嗎?」 審判長安慰著她。良江點了點頭。 「現在由被告律師開始訊問。」 河野律師瞇起玳瑁鏡框下的眼睛,站了起來:「聽說佐佐木庸平先生年輕時曾得過肺結核,對不對?」 「是,在昭和十八年(公元一九四三年)春天,他三十三歲的時候發生肺浸潤,接受整整一年的氣胸療法。」 「那就是說,佐佐木庸平先生本來就不是那種身強力壯的人,店裡應該有一個能幹的左右手在幫他看店吧?」 「不,我先生雖然生過肺病,但體質原本就很強壯,當年他會生肺病也是因為那一陣子要擴張店面,太過勞累的關係,病好了以後,他又恢復原來的活力,一個人張羅進貨、銷售和會計。也多虧了他,我們店才能夠從一間小店面發展到今天這樣的規模。」 「但是,雖然是中小企業,既然具備股份有限公司的形態,即使董事長去世了,應該也不至於立刻造成店面經營的混亂和停滯。尤其是你先生並不是因發生交通意外等狀況而突然過世的,既然住進醫院接受癌症的手術,雖然並沒有告訴當事人,但身為太太的你,以及店裡的重要骨幹也應該會考慮到萬一佐佐木先生遭遇不測,而事先做好相應的安排才對。」 河野一口斷定。 「只有不瞭解中小企業的人才會說這種話。像我們這種只有四十幾個員工的中小企業,雖然號稱公司,即便店主只是長時間在家裡臥床不起,店裡的生意也會像散了骨架的扇子一樣一落千丈。我先生一直相信自己要接受慢性胃炎的手術,所以。在出門的時候,為了怕影響店員的士氣,即使對擔任專務董事的掌櫃,也沒有提到手術的事,只說是去醫院做體檢。」 「那就代表你們太缺乏警覺性了。」河野毫不留情地諷刺道。 「不,是因為我們相信財前醫生的話,如果他事先告訴我們在手術後可能有危險,我們一定會事先做好安排,他說是術後肺炎,所以不用擔心,我們根本沒想到他會死,結果卻突然死了,我們完全沒有心理準備,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在這一類的案件中,八百萬的損害賠償和精神賠償是很高的價格,是誰告訴你們提出這個金額的?」 良江抬起了眼。 「沒有誰告訴我們。我們的目的並不是要求損害賠償和精神賠償這些錢,而是那些為了和我們有相同處境,整天只能以淚洗面的人提出控訴,要讓那些不負責任的醫生知道,那些對醫學無知的病人和家屬,不會再聽任醫生的擺佈,也不會再忍氣吞聲了!」 她再也無法克制自己激動的情緒。 「你的意思是故意抬高價碼,想要好好懲罰那些名醫,對不對?」河野故意找碴兒,「我想請問原告,在手術前,裡見醫生有沒有和你談過癌症轉移到肺部這件事?」 「不,他沒有直接對我說什麼。但在財前醫生總會診後,裡見醫生來到病房,看到放在我先生床頭的X光片,立刻跑去找財前醫生。在手術前一天,裡見醫生也來病房,問我先生有沒有做斷層攝影,我先生告訴他還沒有時,他就找來柳原醫生,兩個人不知道一直在說些什麼,他後來又去找財前醫生,應該是為了轉移到肺部的事吧。」 河野上下打量著良江。 「你說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這種證詞太模糊了。那麼,在手術後第一次發生呼吸困難時,裡見醫生說了些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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