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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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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因為唐木名譽教授和千葉大學小山教授的學說都和我很接近,不太可能出現反對或不利的意見。我原本還希望他可以更積極地援助我,更明確地斷定,我無論在醫學上和道義上都沒有疏忽,但他卻莫名其妙地提什麼醫師的倫理觀,讓人覺得意有所指,不知道這對法官的心證會產生什麼影響,真讓人擔心。」 「唐木名譽教授的話整體而言給人一種複雜的感覺,你們事先沒有去打點一下嗎?」 「當然有。唐木名譽教授和鵜飼醫學部長都是學術振興會近畿會議的成員,他們經常相遇,鵜飼教授鄭重地拜託過他,為了浪速大學的名譽和我的聲望,一定要做出相應的鑒定。」 財前把九天前和鵜飼、河野和岳丈又一三個人在料亭商量、策劃的事告訴了慶子。 「都已經做到這一步了,他竟然沒有做出讓你滿意的鑒定報告。」語畢,慶子想了一下:「如果官司打輸的話,你要怎麼辦?」 「打輸……」財前的眼光分外銳利,「正因為有輸的危險,所以才想方設法地做各種策劃和籌備工作,絕對不可能輸!」 他激動地反駁著,慶子抽出一支煙送進財前嘴裡,為他點上火,試圖平撫財前的心情。 「無論在證人和鑒定人方面如何打點或策劃,最終做出判決的還是審判長,你對他可沒有辦法下手。所以,怎麼能保證絕對不會輸?我真想看看,萬一敗訴的話,你卸下了教授頭銜後財前父女會怎麼對待你。自從打官司後,杏子夫人從來沒有在旁聽席上露過臉,她怎麼了?」慶子的話中充滿挖苦。 「沒怎麼樣,還不是老樣子。她從小就任性妄為,好勝心和虛榮心比別人強一倍,說什麼這事讓她丟盡了面子、信用破產之類的話,好像她老公是刑事案件的被告,只有她自己承受這種壓力似的,她覺得去旁聽簡直是丟人現眼。」 財前悶悶不樂地說著,用力地一腳踢開腳邊的石頭。 「她還真有一套。不過,這次的事,裡見醫生是最大的受害者。如果真的像你說的,無論你打輸或打贏這場官司,他都會被趕出大學,他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他太蠢了。這個人除了研究之外沒有其他才能,可是他卻搞不清楚狀況,還要與鵜飼醫學部長和我作對,搞不好會被發配到鄉下的二、三流大學,他這是咎由自取!」 財前以充滿憎恨的聲音,很不以為然地說道。 「你從第一次開庭起就一直參與旁聽,剛才還問我萬一輸了怎麼辦,難道你真的認為我會輸嗎?」 財前的聲音夾雜著心慌。慶子原本正在看著河口對面的臨海工業地帶的造船廠和制鐵工廠的巨大煙囪,此刻卻突然轉過頭來直視財前。 「從醫學的角度來說,這場官司的焦點在於你的手術是否造成了轉移到肺部的癌細胞增殖,但目前學術上都無法確認導致癌細胞增殖的因素到底是什麼,因此很難明確證明你改採取的處置是否錯誤。所以,你到底有沒有誤診這一問題剛好處於灰色地帶。但就像今天唐木名譽教授所說的,最後的思考點就變成是醫生的人格問題,也就是無論你在出國前有多忙碌,在手術後完全不曾親自診察過病人,只聽取主治醫師的報告就做出指示,這樣的做法到底正不正確?究竟法院對這個問題有什麼看法,會追究怎樣的法律責任?這點將是這場官司勝敗的關鍵。」 不愧是從女子醫科大學肄業的慶子,分析起事情來頭頭是道。財前露出了一絲不安的神色。 「下個星期就要訊問原告和被告,我一定會竭盡全力,構思出一套在醫學和道義上都無懈可擊的邏輯,絕對不會露出一點破綻。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唐木名譽教授今天的意見也給了我很大的啟發。」 財前用挑釁的眼神望向連接大海的河口外側,若有所思地說道。 * * * 開庭前五分鐘,空蕩蕩的走廊上,原告佐佐木良江正躊躇著,提不起腳走入法庭。關口律師見狀便鼓勵她:「當事人訊問很簡單,你不必害怕。身為原告,你只要把自己在醫院中的所見所聞如實闡述出來就可以了。而且,三個孩子今天也向學校請了假,特地陪你過來了。」 良江轉頭看著身後的孩子:「但這是我第一次在法庭上發言,不知道能不能說清楚……」 見母親吞吞吐吐的為難模樣,讀大學一年級的長子庸一也激勵母親說:「媽,你要堅強,不能讓爸白死,店裡的人今天也都來旁聽了。」 小叔佐佐木信平也說:「大嫂,事到如今,怎麼還在害怕?關口律師會陪著你,時間快到了,趕快進去吧。」 他推著大嫂的肩膀,帶著孩子們一齊走進法庭,旁聽者的視線都集中在良江和孩子們的身上。良江坐在已經就席的財前被告旁,孩子們和小叔信平則坐在她的身後。 「起立!」 所有人隨著法警的口令站了起來。正面的門開了,身穿法官制服的審判長和左右兩位陪審法官出庭就座。審判長將厚厚的一迭筆錄置於桌前。 「現在開始訊問當事人,請原告、被告雙方到前面來。」 佐佐木良江和財前五郎站起來,並排站在證人臺上。財前五郎穿著淺棕色的西裝,昂首挺胸、落落大方地站著,佐佐木良江一身樸素打扮,縮頸彎腰,低著頭,好像她才是被告一樣。審判長形式化地問了兩人的姓名、年齡、住址和職業等人別訊問的內容後,要求兩人宣誓。 「我發誓將憑著自己的良心說實話,不隱瞞、不虛構。」 良江和財前宣誓後,審判長宣佈:「由原告律師開始訊問。」 關口律師站了起來:「佐佐木庸平為什麼會去浪速大學就醫?」 關口的語氣極盡溫和,努力使良江的心情平靜下來。 「在去大學醫院檢查的三個月以前,我先生常覺得胃很不舒服,一開始只有打嗝,但胃口卻愈來愈差,飯後也會想吐。在附近的診所看了以後,醫生說好像是胃炎,但又不能確認,建議最好還是去大學附屬醫院做精密檢查,所以,就介紹我們去掛裡見醫生的門診。」 「裡見副教授的診察結果怎麼樣?」 「裡見醫生在診察時真的很認真,在做了幾次詳細的檢查後說,雖然檢查結果看起來像慢性胃炎,但又不像單純的慢性胃炎,所以又幫我先生做了胃鏡檢查,之後,為了安全起見,又帶著我先生去做外科檢查。雖然我先生不想去,但裡見醫生還是執意帶他去找財前醫生。我在走廊上等,聽我先生說,財前醫生很不情願地看著裡見醫生拿去的胃鏡照片,說既然是慢性胃炎,就沒什麼好再檢查的,而且他也說自己正忙著出國的事。本來他拒絕替我先生檢查,但裡見醫生還是不停地拜託他,然後財前醫生才好像賣了多大的人情似的答應了。所以,完全是因為裡見醫生看診時的慎重和仔細,才能夠發現賁門癌。」 「請你談一下財前被告從接手診察起到你先生住院這段時間的情況。」 「在裡見醫生介紹轉診的第二天,上午十點開始做X光檢查,我先生說在檢查期間,財前醫生說話老像在訓人,在家裡很霸氣的他反而從頭到尾都膽顫心驚的,好可憐。檢查結束後,財前醫生叫我們去門診部聽報告,我們依指定時間到了門診部,只聽到他在裡面和年輕醫生們有說有笑的,讓我們在走廊上等了一個多小時。後來,還是剛好來看X光檢查結果的裡見醫生把我們叫了進去。財前醫生說,檢查結果是惡性的慢性胃炎,如果不及時治療,很可能會發展為癌症,只要一有病床就會安排我先生住院、動手術。我先生一聽說要動手術,嚇了一大跳,想問仔細一點卻立刻被財前醫生罵了一頓,說病人只要乖乖聽醫生的安排就好了。老實說,我們根本是在還沒搞清楚狀況的情形下就住進了醫院。住院後,財前醫生的態度還是老樣子,我們完全沒有交談的機會,只覺得他是個很可怕的醫生。」良江畏畏縮縮地說道。 「太可惡了!這種傲慢的診斷態度根本喪失了醫生的人格!」 關口憤怒萬分地說,河野則立刻表示抗議。 「審判長,原告律師剛才的發言是在指責被告,請他收回剛才的發言。」 「原告律師,請收回剛才的發言……」審判長同意了他的抗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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