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長篇 > 白色巨塔 | 上頁 下頁 |
一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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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取決於每位執刀者的技術和手術方法的不同,無法一概而論。」 「為什麼病歷上沒有病灶轉移到其他器官上的記錄呢?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柳原答不上來,坐在被告席的財前額頭上滲出了汗珠。 「那,那是開刀時的觀察記錄……」 「但在整份病歷中,只記錄了對術後肺炎的處置,完全找不到任何有關肺部轉移病灶處置的記錄,這難道不是左證了財前被告並沒有發現肺部轉移病灶,從而怠慢了注意義務嗎?」關口的反對訊問十分尖銳。 「不,那是因為……術後肺炎的症狀千差萬別,抗生素通常需要使用一星期或兩星期才能見效,甚至還有要連續使用一個月後才能見效的特殊病例,所以,我本來以為佐佐木先生也屬這種情況。」 「這不是更奇怪了嗎?財前被告既然預想到可能癌症已經轉移到了肺部,要求你做好萬全的處置,但病人在術後發生呼吸困難時,你卻只把它當做術後肺炎來處置,為什麼會這樣?你的話裡有太多自相矛盾之處了,是不是因為要包庇財前被告而隱瞞了什麼?」他一針見血地斷定道。 柳原臉色蒼白,顯得十分局促不安:「不,我,根本沒有隱瞞……我不可能隱瞞什麼!」 「是嗎?根據我的調查發現,財前教授根本沒有注意到癌細胞轉移到了肺部,而你雖然對教授的指示存疑,卻害怕惹財前教授不高興,所以只能盲目地聽從教授的命令。」 「這根本是胡說八道,我不記得有這回事……」柳原語帶顫抖。 「你既然這麼說,我也無可奈何。但只要問下一位出庭的裡見證人,就可以明白真相。你可能因此構成偽證罪,這樣也無所謂嗎?」 他一語刺中柳原的痛處。被告律師河野立刻怒氣衝衝地站了起來:「抗議!原告律師剛才的話是在逼迫我方證人!」 關口律師對河野的話充耳不聞,泰然處之地說:「我沒有問題了。」 說完,關口便回了座。柳原一臉疲憊地走下證人席,輪到裡見上場了。 裡見穿著一套樸素的深藍色西裝,隨意撥弄了一下清爽的頭髮,站上證人席。 「先由原告律師開始訊問。」 審判長說完,關口以眼神向裡見致意後,緩緩站了起來:「請你談一下佐佐木庸平先生從初診到轉到外科前的情況。」 「佐佐木先生胃部不舒服、打嗝、嘔吐和食欲不振的症狀持續了近三個月,來找我幫他做檢查,我幫他做了糞便檢查、胃液檢查和胃部X光檢查後,都發現是慢性胃炎。在第二次診察時,病人提到當食物通過胃的上方時,會有通過障礙的情況,為了安全起見,我就又幫他做了胃鏡檢查,但檢查結果也只發現胃黏膜的皺襞略顯粗大,呈現胃炎的症狀。由於胃鏡並不是萬能的,胃部上方剛好在胃鏡的死角和盲點位置,我懷疑胃部上方可能發生了胃鏡捕捉不到的癌症,而病人的胃炎是癌症引起的。所以,我用我所研究的生物學反應診斷法做了最後的檢查,結果卻很微妙,既無法證明有癌症發生,也無法明確加以否定。我就想,如果請食道、賁門癌權威財前教授特別針對胃部上方做檢查,應該可以得到明確的答案,所以,就帶病人去找財前教授。」 「原來如此。你的認真態度發現了這種容易被當做普通胃炎的癌症。但在病人住進外科病房後,聽說你也經常去病房探望,請問是什麼時候?」 「手術前和手術後各有兩次吧。」 「你去病房探視病人後,有沒有和財前被告討論過病人的情況?」 「有。我第一次去病房時,教授會診剛好結束,病人告訴我,主治醫師為X光片的事建議做斷層攝影,被教授罵了一頓。我就拿起放在床頭櫃上的肺部X光片看了一下,發現左肺下葉部有小指頭大的陰影,認為應該再做斷層攝影仔細檢查,所以,就去財前教授的辦公室找他。」 「你為什麼認為有必要做斷層攝影?」 「因為病人左肺曾經罹患過肺結核,雖然可以將它視為肺結核舊病灶的陰影,但由於陰影呈圓形,和周圍肺野的界限也十分清楚,從形狀上來看,很像肺部的轉移灶,我認為有必要做斷層攝影加以鑒別,所以就去請教財前教授的意見。」 「財前被告怎麼說?」 「他主張雖然陰影的形狀以及和周圍肺野的界限跟肺的轉移灶很像,但局部性賁門部的初期癌不可能轉移到遠隔的肺部,應該只是結核病的舊病灶。但因為我強烈要求做斷層攝影,所以他就接受了我的意見。」 「財前被告做了斷層攝影嗎?」 「不,我以為他做了。但在手術的前一天,我剛好去病房,病人回答我還沒有做,我嚇了一跳,又去找財前教授,他說忙著出國準備,還沒有做。我告訴他,肺部的陰影是很重大的問題,如果是轉移灶的話,第二天的手術也必須重新檢討。所以,我再度強烈要求他務必要在手術前做斷層攝影。他說手術是第二天下午進行,答應我在上午先做斷層攝影,將於手術前做鑒別診斷。我就相信了他的話。」 「但最後他還是在並沒有做斷層攝影的情況下就動了手術,也就是說,財前被告根本不認為癌症轉移到了肺部,是不是這樣?」 關口引申裡見的話,被告律師河野立刻提出抗議:「審判長,方才的訊問屬惡性的誘導訊問。」 審判長同意河野的抗議。關口一臉惋惜地收回了剛才的發言:「你知道手術後病人發生呼吸困難時的情況嗎?」 「知道。當時我剛好在病房,病人咳得說不出話來,喉嚨被痰卡住了,模樣十分痛苦,我嚇了一跳,恰巧去請教財前教授指示的柳原剛好回來了,經詢問他後,他說財前教授診斷為術後肺炎,要求他使用抗生素。我想起手術前沒有做肺部斷層攝影的事,立刻去找財前,告訴他現在還來得及,要求他拍肺部X光片。」 「當時,財前被告是怎麼回答的?」 「他說在開刀時,他親眼看到病人的胃賁門癌屬局部性,不可能轉移到肺部,所以沒必要照X光,還說不想繼續和我會診,拒絕了我的要求,之後就出國了。」 「病人臨終時的狀態怎麼樣?」 「我趕過去時,他已經斷了氣,但放在床頭櫃上肋膜穿刺的注射器中的胸水,肉眼一看就知道是癌性肋膜炎的血性胸水,我所擔心的肺部陰影其實就是胃賁門癌轉移到肺部的病灶。但因為事先沒有發現,手術的侵襲造成了轉移灶急速增殖,引起了癌性肋膜炎,導致病人死亡。」 他以平穩的語調一字一句地說,坐在被告席上的財前瞪視著裡見,眼神裡充滿憎恨。 「謝謝你,我的訊問到此結束。」 關口回到座位後,審判長接著問道:「被告律師有沒有問題?」 河野迫不及待地站了起來。 「你一直強調曾多次要求財前教授為病人做肺部斷層攝影,這本來不是應該由內科做的嗎?」 河野一副有備而來的樣子,裡見則一臉沉著。 「當病人因為胃部症狀來就診時,首先會集中檢查胃,做了胃液檢查、胃X光檢查和胃鏡等精密檢查後,才會開始檢查其他的器官,佐佐木先生也做了相同的檢查,但在懷疑他得的可能是胃癌時,就轉給了財前教授,所以,還沒來得及檢查其他的器官。」 「既然病人以前罹患過肺結核,內科就應該幫他做肺部的斷層攝影,你自己沒有做,卻一味指責財前教授,這不是在推卸責任嗎?」 「我並沒有推卸責任。病人是因為胃不舒服前來就診,當然要先做腹部的各項檢查,等診斷出來後,再檢查其他部位。但即使病人轉到外科後,我仍然擔心他肺部的狀況,所以,我兩次要求財前教授做斷層攝影,根本不曾想過推卸責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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