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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


  「那我想請教你,你剛才說,是因為財前教授沒有做肺部斷層攝影,才會導致病人死亡。但是沒有做肺部斷層攝影並不代表財前教授沒有發現癌症轉移到肺部,也不代表因此導致了什麼樣的錯誤處置,並成為病人的直接死因。既然缺乏醫學上的因果關係,就不能說是誤診,你對這一點的看法如何?」河野律師的態度格外恭敬。

  「我不是鑒定人,只是證人,無法表達醫學上的見解,但我對於如果沒有物證可以證明因果關係,就不能視為誤診的想法持很大的質疑。」裡見義憤填膺地說。

  「謝謝你的意見。你在財前教授出國前,經常去探望病人,但財前教授出國後,你就一直沒去,請問是不是有什麼特殊的原因?」

  「不,剛好那段時間有學術討論會,我正忙著準備要在學會上發表的報告。」

  「每個人在忙的時候都會這樣,更何況財前教授正準備出國參加國際學會,你會不會認為他是因為心有餘而力不足,不得已才沒有做斷層攝影?」

  「這個問題太愚蠢了。」裡見不屑回答這個問題。

  「聽說你很熱心地勸家屬解剖屍體,為什麼要插手干預其他科的病人解剖呢?」

  「我勸家屬解剖和哪一科的病人沒有關係,只要對和自己有關的病人的死因感到可疑,就應該通過解剖查明真相,這是身為醫生的人應有的態度。」

  「但也有另一種說法,像你這麼優秀的內科醫生沒有為病人做肺部斷層攝影,卻緊咬著財前教授不放,指責他玩忽職守,而且,病人一死,你又極力勸家屬解剖!你這一連串的行為也可以解釋為是特別沖著財前教授而來的,你認為呢?」

  「我拒絕回答這一類的問題。」裡見正氣凜然地頂了回去。

  「我沒有問題了。」

  河野回到座位後,關口突然站了起來。

  「審判長,身為原告律師,我想申請由裡見、柳原兩位證人當庭對質。」

  全法庭的視線頓時都集中在關口身上。

  「本案重要的爭議點在於確定財前被告有沒有發現肺部的轉移灶,以及是否採取了適當的措施。裡見和柳原兩位證人的證詞有很大的出入,誰的證詞正確,誰的證詞有違事實將是本案勝敗的關鍵。雖然當庭對質是前所未有的特例,但為了讓法院早日厘清這些重要的爭議點,我希望接下來可以由柳原、裡見兩位證人當庭對質。」

  關口說完,被告律師河野立刻怒吼著表示強烈反對:「審判長,我反對原告律師剛才提出的申請。柳原、裡見兩位證人都在宣誓後作證,當庭闡述了各自認為的真相,必須由法院的心證來判斷哪一方正確。兩位證人對質並非發現真相的唯一途徑,如果原告律師認為柳原的證詞不正確,就應該提出其他的證據加以反駁,這是舉證的慣例,我堅決反對原告律師提出由兩位證人對質的申請!」

  審判長沉思了片刻:「將由合議庭討論是否同意證人對質。」

  說完,審判長和左右兩位陪審法官站了起來。財前顯得極度不安,旁聽席內則一片譁然。

  法警再度宣佈開庭後,原告、被告及其律師,以及旁聽者都屏氣凝神地等待合議的結果。審判長坐定後,環視法庭。

  「柳原、裡見兩位證人的證詞內容事關本案重要的爭議點,而且,兩位證人的證詞在一些微妙的地方有所出入,讓人無法厘清本案的核心。為了使法院更加正確、慎重地瞭解本案的事實,本庭認為有必要讓裡見、柳原兩位證人對質,雖然這是前所未有的特例,但同意採取以對質的方式訊問。」

  審判長宣佈完畢,法庭內的氣氛急劇緊張起來。

  「請裡見、柳原兩位證人出庭。」

  審判長說完,裡見和柳原在法警的帶領下,站在證人席上。裡見神情自若,柳原乾裂的嘴唇則開始泛青。

  審判長對著兩人說:「在大河內證人的解剖報告中已說明了病人直接的死因,而針對在有轉移灶的情況下,是否可以針對主病灶進行手術的問題,小山、一丸鑒定人也表達了各自的意見。但對於財前被告怎樣看待癌症轉移到肺部的問題,以及採取了哪些處置,兩位證人的意見呈現很大的分歧,為了讓法院厘清這一點,本庭決定讓你們當庭對質。希望你們像剛才宣誓中所說的,都要遵從自己的良心說實話,如果說假話,可能被控偽證罪,所以,請務必慎重作證。現在,由原告律師開始訊問。」

  關口律師凝視著柳原。

  「柳原證人,你在剛才的證詞中說,財前被告在手術前曾經提醒你,在癌症手術時,可能有肉眼看不到的轉移和併發症,要你做好萬全的處置,也就是說,財前被告在手術前已經發現了癌細胞的轉移。你現在仍然堅持這樣的證詞嗎?」

  「是,我堅持。」

  「那你自己呢?你進醫局已經有六年的經驗,完全沒有注意到癌症已經轉移到肺部嗎?」

  「我注意到過。」

  「所以,你才會在教授會診時提出斷層攝影,對不對?」

  關口試圖乘虛而入,柳原驚訝地愣了一下。

  「不……我沒有提出過。」

  「為什麼?只要對病人的症狀有些許質疑,主治醫師不是就應該向教授提出來,請教教授的指示嗎?」。

  「但我只是隱隱約約覺得有疑問,原本是想等疑問的內容更明確後再提出來。」

  「根據裡見證人的證詞,你對病人肺部的陰影有相當的疑問,雖然曾向財前被告提議做斷層攝影,但卻被否決了。」

  「我說了,我真的沒有向教授提出過任何提議。」

  「裡見證人,你認為呢?」

  裡見從容地看著柳原:「我不知道柳原為什麼要否定,但病人住院的第四天,我第一次去病房時,教授總會診剛好結束,我聽說主治醫師被教授罵了一頓,所以就拿起床頭櫃上的肺部X光片看了一下,發現左肺有微妙的陰影。我又詢問病人,病人說,主治醫師建議做斷層攝影,就被教授罵了。」

  「柳原證人,你聽到裡見證人的證詞了,你有什麼話要說嗎?」

  「可能是病人搞錯了,我不曾在總會診時被教授罵過。」

  「那麼,你在手術前一天,曾經在佐佐木庸平的病房和裡見證人聊過天,當時的談話內容是什麼?」

  「已經很久了,我記不太清楚了,可能是第二天要動手術了,在談病人的身體狀況吧。」

  「是嗎?這一點也和裡見證人的證詞有所出入。裡見證人,你記得當時的談話嗎?」

  「是,我記得。手術的前一天,我去病房時,問病人有沒有做斷層攝影,病人說還沒有,我立刻打電話到第一外科醫局,請主治醫師柳原至病房確認,柳原也告訴沒有拍。當時我質問他,他回答說教授決定沒有必要拍,主治醫師只能聽命行事,他還為難地回答說不能違抗教授的命令。所以,我就直接去找財前教授,向他提出要求。」

  「柳原證人,你同意裡見證人的證詞嗎?」

  「我不記得了,沒辦法同意。」

  「那我就問一些能夠幫助你恢復記憶的事。首先,教授總會診時,通常有幾位醫局員隨行?」

  「多的時候四十人,少的時候也有二十人,平均近三十名醫局員隨行。」

  「在會診佐佐木庸平先生時,有幾位醫局員隨行吧?」

  「我不記得確切的人數,但那天有一個緊急手術,所以人不多,應該是二十多個吧。」

  「你的記憶很正確,根據我的調查,那天的隨行人員有二十二名,根據醫局員中可靠的消息來源,證明你前面的證詞並不正確。」

  柳原聞言一臉驚慌失惜。

  「審判長,這是在脅迫證人,這和刑警在逼供犯罪嫌疑人的態度沒什麼兩樣,這裡是講究公平的法庭,我要求原告律師撤回剛才的訊問!」河野怒不可遏地拍著桌子。

  「沒必要撤回!」關口也拍著桌子,毫不示弱。

  「肅靜!同意被告律師的抗議。原告律師請注意自己的發言,繼續訊問。」

  審判長接受了抗議。

  「好。那麼,我隨機挑選了十位參加過總會診的醫局員詢問後,十個人都一致說柳原醫生在向財前教授提議做斷層攝影後,遭到過教授的訓斥。」關口換了一種方式乘勝追擊。

  河野立刻要求:「請你在這裡公佈這些醫局員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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