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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太不可思議了。我當初也是因為類似的事件被趕出了大學,至今已經有二十年了,沒想到大學的封建性卻沒有絲毫改善,而你也和我一樣,處於可能被趕出大學的邊緣。我知道,你已經下了決心,卻希望我對你說些什麼,對不對?」

  裡見默默地點了點頭。哥哥清一的眼裡,有著猶豫,又有一份動搖。片刻後,他終於開口了:「修二,在這個問題上,我不能給你任何意見。從親情的角度,我不想讓你重蹈我的覆轍,承受醫學界的冷酷與無情;但從醫生的立場,我希望你對病人的生命持有嚴肅的良知和慎重的態度,絕不能原諒有任何齷齪的失誤!然而,在現實社會中,這樣的失誤卻變得理所當然,坦率承認的人反而會受到傷害。到底是向封建的醫學界威權屈服,明哲保身,還是寧肯受到傷害,也要堅守醫生的良知?這個問題只有你自己才能決定了。」

  他平靜而沉穩地說著,裡見目不轉睛地看著哥哥。

  「哥,說句心裡話,如果可以的話,我也不希望被人掃地出門,不管遇到什麼事,我都希望能夠繼續留在大學裡從事我想做的研究。但這一次,我絕對不能原諒!因為一個醫生的傲慢,就斷送了一個原本可以免于死亡的病人的生命!我更不能原諒美其名曰是保護大學的名譽和權威,實質上卻是想要掩蓋事情發生的真相……即使可能要我承受任何嚴重的後果,我也要鼓起勇氣,說出真相。」

  他似乎已經下定決心,但三知代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裡見的身後。

  「你為什麼不惜賭上自己的未來,也要為剛好是你初診的病人的家屬作證?雖然你有你的想法,但對你來說,最重要的是持續目前的研究,做出優秀的成果,為此,你就不能離開大學。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不能離開……我之前就拜託過你好幾次了,別說是為了我,就算是為了你自己、為了孩子,你都要努力當上教授!」說完,三知代又語帶哽咽地說,「哥哥,也請你好好勸勸他吧……」三知代雙手伏地,跪在榻榻米上,清一一語不發地轉過了臉。

  裡見難過地望著妻子的身影:「我也希望能夠繼續目前的研究,希望研究的成果受到肯定,當上教授,成為一個偉大的醫學家。但是,只有我能幫助那位病人找出真正的死因,只有我可以讓他不至於白白犧牲。」

  裡見的這番話,似乎在說給自己聽。

  * * *

  旁聽席中所有的視線都投注在證人席的柳原身上。至今不曾在法庭上露過面的鵜飼醫學部長,也夾雜在浪速大學和醫師公會相關人員之中,出現在旁聽席。坐在前方的財前被告臉上難得地顯現出緊張的神色,原告佐佐木良江和小叔信平也似乎被眼前的緊張氣氛嚇著了,彎腰縮頸地坐著。

  審判長將作為書證提交的病歷和各種檢查報告放在桌前。

  「證人必須如宣誓中所提到的,不隱瞞、如實說出真相。現在由被告律師開始訊問。」

  為了使柳原平靜下來,河野律師緩緩地站了起來。

  「你認識佐佐木庸平先生嗎?」

  「是,他是我負責的住院病人。」

  「手術時,你好像擔任第一助手,請你談一下手術當時的情況。」

  「手術是由財前教授執刀的,正中切開腹部,檢查了腹部的器官,在胃賁門部的後壁上發現了拇指頭大小的癌症,但完全沒有發現轉移到周圍腹部器官的現象,手術採取的是將胃部完全切除,再將食道和腸管縫合的胃全摘除術。財前教授以漂亮的技巧成功地完成了胃全摘除術中最困難的食道和空腸的縫合,手術時間僅花了兩小時十分鐘,將手術侵襲加給病人身體的負擔控制在最小範圍。」

  「術後的情況怎麼樣?」

  「手術後,一切都很順利,但在一周後的傍晚,突然出現了呼吸困難。」

  「請你談一下當時的症狀和處置。」

  「病人的咽喉被痰卡住了,似乎十分痛苦,於是我就採取了急救處置法,注射了維他康復和止咳劑,然後向財前教授請示。教授說,現在唯一的可能就是術後肺炎,所以指示我先使用一千毫升的氯黴素,之後每隔六小時使用五百毫升。我按教授的指示進行處置,在十二小時後的第二天早晨八點左右,病人一度恢復至低熱狀態,但正午時,再度出現高燒和呼吸困難。於是,我再度去請教財前教授。」

  「當時,財前教授做了什麼指示?」

  「那天是教授出發參加國際外科學會的前一天,剛好是他最忙的時候,但在詳細聽我報告病人的症狀後,便指示我繼續每隔四小時就大量使用氯黴素。第二天,教授就出國了。」

  「財前教授出發後,病人嚴重發作是在什麼時候?」

  「是教授出發後第十二天的六月十九日,當時不同於以往的發作情況,病人的臉色蒼白,喉嚨發出沉悶的聲音,模樣異常痛苦。我在連續使用氯黴素的同時,也在病人背後放了墊子,讓他以坐姿呼吸,雖然獲得暫時改善,但第二天傍晚開始,病情卻急劇惡化,當天晚上就死亡了……」柳原低下了頭。

  「請你談一下死亡當天的情況。」

  「病患於當天下午三點左右病情發作,當時,在注射鎮靜劑後曾進入昏睡的狀態。快六點的時候,護士通知我病人的情況惡化,我立刻趕去病房,發現病人的脈搏超過一百,呼吸急促,用聽診器放在胸口聽診時,左胸聽到沉重的濁音。於是,我就做了用肋膜穿刺抽取胸水的處置方法。」

  「抽取的胸水情況如何?」

  「一開始的穿刺液帶有黃色,但馬上變成了帶著紅色的胸水,我以為是我穿刺的針插進去的方法有問題,才會混有血液,所以又重新穿刺了一次。這次完全變成了血性胸水,我想到可能是癌性肋膜炎,只抽了五毫升就停止穿刺,立刻將胸水送去做病理檢查。」

  「你為什麼會想到是癌性肋膜炎?」

  「因為在使用大量氯黴素後,症狀並沒有明顯改變,另一方面,雖然是局部性的胃賁門癌,但我想也可能是癌細胞轉移到肺部了……」

  「然後,你採取了什麼處置辦法?」

  「我聯絡了金井副教授,在副教授的指導下搭起氧氣罩,又打了強心針,採取了一切想得到的急救處置法,但仍然……」

  「仍然以不幸的結果收場,是不是?但我們十分瞭解,你已經盡了全力。我問完了。」

  一切都如事先充分討論的那樣,河野律師和柳原流暢無誤地合力完成了訊問和回答。審判長看了一下病歷。

  「原告律師有沒有問題要問證人?」

  瘦削臉龐、顴骨高聳的關口律師看著柳原:「你抽出的胸水病理檢查結果怎麼樣?」

  「是癌性肋膜炎引起的。」

  「這麼說,證人是在病人臨死之前才第一次發現癌性肋膜炎,對不對?」

  「……」

  柳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關口上下打量著柳原。

  「既然你不回答,我就要問下一個問題了。請你描述一下手術前X光片上的陰影。」

  「在左肺下葉附近,有一個像小指頭般大的陰影。」

  「財前被告有沒有針對這個陰影做特別的指示?」

  「特別的指示……但是……教授比平時花了更多的時間,仔細觀察了陰影,還告訴我,在做癌症手術時,要做好萬全的處置,以防可能會有肉眼看不到的轉移和併發症。」柳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轉移了焦點。

  「那麼,在手術時,是否有和平時不一樣的指示?」

  「這個嘛……並沒有。但教授的技巧利落自如,簡直如行雲流水一般,在手術時間上,也比平時更短。手術很快就結束了。」

  「這就奇怪了。如果在手術前注意到了肺部的轉移灶,在手術前應該會特別提醒你注意,財前被告本身的執刀也會更加慎重,照理說,手術時間應該比平時更長才對,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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