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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聽他這麼一說,東露出驚訝的表情:「你怎麼連這種事都知道,是誰告訴你的?」東不解地問道。

  關口露出一絲苦笑:「我是律師,為了尋找對我方有利的證人和鑒定人,一定得詳細調查相關的人際關係。其實,我知道在第一次證人調查中,作為被告證人出庭的金井副教授原本是東教授的嫡系弟子,原以為即使他不會作出對我方有利的證詞,至少應該不會有不利的證詞,但就像我剛才向您報告的那樣,他專攻胸腔外科,卻說無法光憑肉眼觀察百分之百地判斷癌性肋膜炎的紅色胸水到底有沒有癌性,必須等病理檢查報告出來才能斷定,讓我感到十分意外。」關口憤憤不平地說道。

  東看著灑滿樹梢陰影的庭院:「剛才聽你談到這件事時,我也感到驚訝不已。從報紙上看到這件事時,我對財前發生這樣的事並不意外。以他的個性來說,他一定會利用擅長的權謀術數,想盡辦法擺平這件事。但我實在難以想像,連在我眼中算是一個典型的學者、也很懂得師生之禮的金井竟然會大言不慚地說出這種泯滅醫生良心的證詞……」他失望地說道。

  「所以,我們原告方面無論找證人或找鑒定人時,都像瞎子摸象一樣毫無方向,也不知道到底該找誰做證人、做鑒定人,為此傷透了腦筋。尤其在這次大河內證人做出如此重大的證詞後,如果臨床醫學家的鑒定意見,可以從客觀的角度進一步左證大河內證人的證詞,將會在案件審理上起到極其重大的作用。所以,我才特地拜託您為我們推薦合適的人選。」

  關口向東求助,東左右為難地陷入了沉默。

  「東教授,拜託了。只有您才能夠向我們推薦足以與財前被告的鑒定人相抗衡的人選。」

  關口似乎已經走投無路了,東的表情則彷佛下定了某種決心:「聽你剛才的說明,原告方面需要的鑒定人必須認為有轉移灶時不應該動手術,正因為動了手術,才會導致病人死亡,對不對?」

  東問了之後,再度陷入沉思。片刻之後,他說:「我想,東北大學的一丸名譽教授應該是理想的人選。他是腹部外科的專家,一向堅持主張病患有轉移灶時不能動手術。而且,雖然他有一定的年紀,但他的手術技巧仍很高明,至今仍然被稱為——『手術刀之神』,對自己信奉的學說和臨床經驗持有牢固的信念。我認為,委託一丸教授作為原告鑒定人最理想。」

  「這是我們求之不得的人選。不好意思,可不可以麻煩您幫我寫一封介紹信?否則,我們和他素昧平生,突然委託他鑒定,恐怕他也不會接受。拜託您了!」關口探出身子說。

  「好,晚一點我就寫一封慎重的委託信給一丸教授。一丸教授是我在東都大學時的學長,我們剛好認識,所以,他應該會答應。」

  「謝謝您,您不僅向我們推薦一丸教授,還親自寫委託信,實在不敢當。裡見醫生雖然只答應我們會秉持醫生的良心說實話,其他並沒有多說什麼,但我可以感受到他對佐佐木庸平的家屬的極度同情。如今又得到東教授您的大力幫助,家屬們一定會感到萬分欣慰……再次感謝您!」

  關口深深地鞠躬道謝。

  「我並不是基於對財前的私人恩怨才這麼做,聽你談到證人在法庭上作證的情況,不僅是你,連我都感到義憤填膺。而且,我個人對於在癌症已經轉移到肺部的情況下,仍然堅持動手術這一點也持保留的態度,這也就讓我無法袖手旁觀。財前這個人一定會不擇手段,請到很有實力的鑒定人,所以,你不能因為我向你推薦了一丸教授就放鬆戒備。身為原告律師,如果沒有相當的毅力,很難打贏這場官司的。」東以專業醫師特有的鄭重、謹慎態度說道。

  關口律師恭敬地道謝離去後,佐枝子走了進來,輕輕地靠近正坐在沙發上沉思的東。

  「父親,剛才那個人說是為了財前醫生官司的事來找您,到底是什麼事?」佐枝子剛才在玄關接待關口,所以略知一二,她關心地問道。

  「他是要我幫他推薦原告的鑒定人。他先去找了裡見,裡見說自己是內科醫生,建議他來找我,所以他才過來。我向他推薦了東北大學的一丸名譽教授。裡見真了不起,竟爽快地答應擔任原告的證人出庭作證。他身處充滿威權主義和封建氣息的浪速大學中,卻勇敢支持控告鵜飼主流派核心人物財前的原告,並答應出庭作證,這不僅需要極大的勇氣,也是賭上了自己的將來。裡見在學術上刻苦鑽研,個性也冷靜,我想,他絕不是因為一時的感傷或同情,而是有相當的心理準備才會做出這個決定。他真偉大,讓人望塵莫及。」

  東欽佩地說道,佐枝子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父親的臉。

  「父親,正因為事不關己,您才會欽佩他偉大。先不說裡見醫生如果做出對病人家屬有利的證詞,使財前醫生打輸官司時會如何,即使財前醫生贏了,裡見醫生也會因為對本校教授做出不利證詞而被趕出大學……」

  佐枝子一臉憂慮,東不知該如何回答。事實上,正如佐枝子所說的,裡見一旦做出對病人家屬有利的證詞,很可能影響他自己的將來。

  「父親,如果是您的話,您會怎麼做?您在教授選舉時,也沒有挺身而出阻止財前副教授升為教授,而是把金澤大學的菊川醫生推到第一線作戰,自己卻袖手旁觀。雖然您說在充滿威權主義和封建性的浪速大學中,裡見醫生的行為很了不起,但父親您在那所大學工作時,是否曾經嘗試改變這種氣氛?相反的,您反而曾經推波助瀾……」

  佐枝子的嘴裡不斷吐出指責父親的話。

  「你怎麼了?怎麼突然那麼生氣?我只是對裡見的態度很感動,正因為受到了感動,才會向通過裡見引介登門造訪的原告律師推薦合適的鑒定人選,我還準備連夜寫一封委託信給東北大學的一丸名譽教授。你到底要我怎麼做?」東有些困惑。

  「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要怎麼做。想到裡見醫生的將來……雖然希望他即使成為原告的證人,也不要做出對病人家屬有利的證詞,但同樣的……不,我更希望裡見醫生可以活得像自己,即使承受校內再大的壓力,也應該說實話。我只是覺得在現今的大學中,竟然沒有裡見醫生的容身之地,實在讓人感到悲哀。」

  佐枝子回憶起在加茂的桃樹林中兩個人獨處交談時,裡見流露出的那股醫學家的真誠,當時內心對裡見所產生的那份思慕,頓時像決堤的洪水般湧上心頭。

  「佐枝子,難道你……」

  東說到一半卻被佐枝子身上冷冽而強大的氣勢震住,把下半句話吞了回去。

  * * *

  鑒定人一出庭,旁聽席上所有的視線都停駐在千葉大學小山教授和東北大學一丸名譽教授身上。

  原告佐佐木良江和被告財前五郎,也以萬分緊張的視線迎接各自的鑒定人出庭。被告一方的鑒定人小山教授修長的身材穿著一套瀟灑的深灰色西裝,年齡剛滿五十,渾身散發出足以勝任日本癌症學會會長身份及幹練外科醫生特有的自信和活力;原告鑒定人一丸名譽教授看起來矍鑠硬朗,讓人完全感受不到他已經六十七歲了,他以行醫四十年的豐富經驗和穩重的態度與小山教授並排站在證人席上。

  審判長將兩位鑒定人預先提交的鑒定書放在桌前,進行人別訊問後,請他們宣誓。

  「我發誓將憑自己的良心誠實鑒定。鑒定人一丸直文。」

  接著由小山教授宣誓後,審判長宣佈:「現在開始訊問鑒定人。由原告律師開始訊問。」

  關口律師恭敬地面對一丸名譽教授。

  「原告的鑒定事項是,當發現肺部已經有癌症的轉移灶時,切除胃賁門部的主病灶是否會引起轉移病灶增殖,結果導致癌性肋膜炎。也就是是否該針對主病灶動手術的問題,希望您向我們談一下您對這個問題的見解。」

  一丸名譽教授緩緩地說道:「當癌細胞轉移到肺部時,如果針對主病灶動手術,引起轉移灶惡化的可能性相當高。根據我擔任外科醫生行醫四十年的臨床經驗,在手術前的X光檢查等各項檢查時,以及在手術時肉眼完全沒有發現癌細胞轉移到其他器官,甚至對鏈接主病灶的組織和淋巴腺等做能力所及的處理後,肉眼無法看到的癌細胞仍然會隱藏在某個部位。這種情況下,一旦切除了主病灶,癌細胞很可能以此為契機增殖。」

  「所以,您認為當發現癌細胞轉移到其他器官時,是否應該切除主病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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