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長篇 > 白色巨塔 | 上頁 下頁
一一四


  「聽你這麼說,我太高興了。昨天學會的情況怎麼樣?」

  他問的是在巴黎大學舉行的國際生物化學學會,財前喝了口酒。

  「大禮堂裡聚集了二千五百位出席者,在管弦樂團的伴奏下拉開了序幕,下午分成三十個部門,分組舉行研討會。大禮堂舉行的是特別演講,小會議室內則舉行論文發表,讓人頭都快昏了。那麼多地方一起舉行研討會,簡直就像奧運會一樣嘈雜,幸好不是我的專業領域,我也樂得當一名輕鬆的旁聽者,不過,我很快就溜出來了。」

  「去過巴斯特研究所了嗎?」

  「從巴黎大學回來的路上順便去看了一下。真是個無趣的地方,僅以建築物取勝,卻缺乏優秀的研究人員,我感興趣的並不是巴斯特研究所,而是在裡面的研究人員。如果要看建築物的話,還不如去美術館。」

  財前發表著自己的感想,夫人立刻問道:「你去參觀羅浮宮後的感想如何?」

  財前露出一絲茫然的表情。

  「我沒有資格對美術說東道西的,但在羅浮宮裡走了一圈後,瞭解到拿破崙對羅浮宮的偉大貢獻。如果拿破崙當時沒有大肆掠奪,就不可能搜集到那麼多古希臘、古巴比倫、亞述和古埃及的寶物。可能我感歎的地方和大家不太一樣吧。」

  「高傲的法國人聽到你這種感歎,一定會怒目相向。」

  辻支局長苦笑著,品嘗著剛端上來的羊脊肉。

  「不好意思,不知道今天晚上的歌劇會不會太平凡了,是《卡門》(法國作家梅裡美的小說,一八七五年作曲家比才將其改編為四幕歌劇)。而且,我們現在還在吃晚餐,恐怕只能從第二幕開始看了……」

  「不,幸好是《卡門》,否則,聽一出連劇情都搞不清楚的外語歌劇就太無趣了。我不是歌劇迷,我們慢慢享用晚餐後,從第二幕開始看也無妨。」

  財前沉醉地感受著眼前奢華的氣氛——精緻的法國美食接二連三地端了上來,裡面的房間傳來悠揚的音樂聲,璀璨的珠寶點綴著貴婦們袒露的胸口。

  用完餐,走出餐廳,車程只約兩、三分鐘,就來到了歌劇院。

  雖然白天的歌劇院正面的建築顯得黯淡沉重,但到了夜晚,在絢麗的燈光照射下,劇院像皇宮一樣發出美麗的光芒。進入正門,便是鋪滿大理石的大廳,第二幕剛好要開始。財前和辻支局長夫婦一起坐在第八排中央的座位。劇院內的洛可可式浮雕和金色的圓頂天花板,搭配著粉紅色的天鵝絨牆面,散發出一種皇宮式的華麗,同樣是粉紅色的座椅上,坐滿了身穿華服的觀眾。

  帷幕緩緩拉起,舞臺上出現了小酒館的場景。女人和兵士們嬉笑怒駡著,喧嘩著,吉普賽女郎熱鬧地跳著舞。舞蹈結束後,卡門站了起來,唱著《吉普賽之歌》翩翩起舞。扮演卡門的西班牙歌手羅絲安海斯抬起五官鮮明的臉龐,挺著豐滿的身軀,披著一頭波浪長髮,奔放地唱著。飽滿而優美的女中音響徹劇場,吸引了所有觀眾的目光。

  突然,從舞臺後方傳來歌聲,鬥牛士艾斯卡米羅在眾人的簇擁下出現在舞臺上,以渾厚的男中音唱出了《鬥牛士之歌》。這是財前喜歡的歌。在副教授時代,每次做完滿意的手術,在洗澡間,當內心充滿征服感時,都會哼唱這首歌。這首充滿強烈鬥志和征服感的歌令財前思潮澎湃,也使他產生一股強烈的衝動——很想立刻拿起久違的手術刀,站在手術臺旁,一刀切開病人的患部,割下病灶。

  舞臺上,艾斯卡米羅已經離去,走私的頭子正在和卡門五重唱。舞臺上唱著輕快的和諧曲,五重唱結束後,唐.何塞隨著《阿爾卡拉騎兵隊》的旋律出現了。卡門一看到何塞,立刻打著響板熱情狂舞,何塞也毫不掩飾對卡門的思念之情,熱情奔放地唱了一首《花之歌》。響徹屋頂的女中音和男高音唱出了這兩人的命運——引誘何塞的卡門和試圖抗拒卻又為卡門的妖魅癡狂的何塞,舞臺上劇情的發展及表演都進入了高潮。

  帷幕落下時,先前安靜得甚至連水滴聲也清晰可聞的劇場內掌聲如雷,觀眾們讚歎著舞臺上的激情,紛紛走出去進行中場休息。

  「財前教授?你覺得怎麼樣?」辻夫人面泛桃紅地問道。

  「太有震撼力了!羅絲安海斯的卡門和蓋達的何塞搭配得天衣無縫!」

  辻支局長也說:「這兩人的組合是歐洲最棒的《卡門》。」

  他滿意地稱許著,正當他要起身之時,「請問您是F四十九的辻先生嗎?有您的留言。」

  服務人員把裝在信封裡的留言交給了他,辻支局長急忙打開信封,迅速看了一眼裡面的便條紙。

  「有一份電報從日本發來支局,要求轉交給財前教授,支局員已經送達。」

  他將信封內的電報交給了財前。財前立刻拆開信封。

  請速回國 裡見

  這是裡見寄來的第二封羅馬拼音的電報。財前用力地把它揉成一團,塞進口袋。

  * * *

  關口法律事務所的接待室內,佐佐木良江和信平面對關口律師坐著。

  「自從上次接受你們的委託後,這段時間,我調閱了以往的判例,也去找了醫學方面的專家,從醫學的角度進行了討論,但至今還沒有明確的結果。」

  關口的語氣十分沉重。良江急忙問道:「您的意思是,這場官司很難打嗎?」

  「沒錯。有關醫療疏忽的判例很少,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前有十二件,戰後只有九件。以欠錢不還的官司而言,被告和原告在審理前就是一種對抗關係,但是醫生和病人原本是靠信賴和奉獻精神結合的關係,要打破這種關係,進而控告醫生需要有相當大的決心。只有極少數遇到醫療疏忽的病人能夠下定這種決心,做好充分心理準備,提出訴訟。」

  關口說完,信平立刻探出身子。

  「沒錯。我們即使打到一貧如洗,也一定要告他。萬一打輸了,也絕對不會給您添麻煩。律師,就請您接下這個案子,幫幫我們吧。」

  「當然,我找你們過來,就代表我已經決定要接這個案子。但既然要打官司,你們需要有相當的心理準備和基本知識。」

  說完,關口請職員端來了茶。

  「在法律上,診療行為是指醫生受病人或家屬的委託進行診療的行為,屬￿民法中規定的一種契約形式。因此,當病人委任醫生看診,醫生也加以接受,從開始看診的那一刻開始,雙方就產生了權利和義務的關係,適用於民法第六百四十四條的『受任人處理委任事務,應依委任人之指示,應以善意管理人之注意為之』的規定。也就是說,接受委任的醫生必須以治療疾病為目的,抱著善意管理人之注意處理受託事宜,這是他的義務。這句『善意管理人之注意』在診療行為中,就代表一般具有常識的醫生從醫學角度必須注意的問題。如果這位醫生在看診過程中沒有盡到醫生應有的謹慎,就是義務的怠慢,必須追究他的法律責任。」

  聽了關口的說明,信平點了點頭:「原來法律是這麼解釋看診這回事,我一點都不知道。」

  「接下來再談具體的問題吧。首先,要決定被告是誰。是財前教授的雇用者國立浪速大學醫學部附屬醫院,還是財前教授本人,或是這兩者,總共有三種方式。如果告的是國立醫院,被告就是國家。」

  「國家?我們不要這麼含糊不清。我們的目的只是要懲罰那個不負責任的財前醫生,所以,被告是財前五郎。」信平咬牙切齒地說。

  「好,那接下來是賠償金額。不知道你們對這個問題有什麼想法?」

  「這個嘛,我大哥的店資本額九百萬,有四十三位員工,雖說是股份有限公司,但其實就是一般的家族商店,什麼事都由我死去的大哥一個人張羅。我大哥突然撒手人寰,其他人連賒帳的帳簿和金庫帳簿是怎麼回事都不知道,店裡簡直是一片混亂,連我大哥突然死去會對經營造成多大的損失也搞不清楚。」

  「嗯,這倒是有點傷腦筋。他在過世前,是不是曾經留下什麼遺言之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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