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長篇 > 白色巨塔 | 上頁 下頁
一一五


  他的語氣平緩,似乎想要喚起信平和良江的回憶。

  「沒有。他的病情是突然惡化的,很快就意識不清了,雖然我大嫂和我都在旁邊,但沒有聽到他說過什麼。雖然我大哥生前把所謂的金庫帳簿,也就是記錄銀行存款和股票持股的帳簿帶去醫院了,但可能是太痛苦的關係,連銀行存款的餘額都沒有記錄清楚,現在已經對店裡的資金周轉造成了影響。剩下的三個孩子中,長子讀大學一年級,還有讀高中二年級的長女和初二的次子,雖然我們打官司的目的不是為了錢,但想到孩子的將來,既然要賠償,真想好好敲他一筆!」

  信平氣湧如山地說道,關口卻搖了搖頭。

  「賠償金額要根據霍夫曼公式計算,不能獅子大開口。如果當事人活著的話,用工作的年數乘以扣除當事人衣食住行相關的生活費後的年度總收入,就可以計算出如果當事人生存時可以賺取的總金額。如果一次付清,扣除法定利息後,就是賠償金的基準額度,但這只是大致的基準額度,在實際計算時,當然必須視實際情況而定,所以會變得很複雜。」

  「那我老公的要怎麼算?」良江不安地問道。

  「佐佐木庸平是公司老闆,公司的收益並不直接等於自己的收入,而是以股份有限公司的股東立場領取分紅。因此,即使佐佐木庸平先生過世了,在形式上並沒有造成公司未來收益的任何損失,他所持有的股份也可以由繼承人繼承,因此,只能針對已故的佐佐木庸平先生的月薪、獎金的部分請求賠償。包括這些在內時,佐佐木庸平先生一年的總收入大約多少?」

  「過世之前,我先生每個月領取的董事長月薪是二十一萬元,每年兩次獎金,共有二百一十萬元,一年的總收入大概四百六十二萬元左右。」

  關口立刻將數字記錄在便條紙上。「我們先大致計算一下,每年的總收入為四百六十二萬,再扣除他每年衣食住行的費用大約一百二十萬,乘以能夠以經營者身份工作的年數十年,再乘以霍夫曼係數十.九八一,約為三億七千五百五十五萬,這是已故的佐佐木庸平先生賠償金的基準額。除此之外,還可以同時請求精神賠償,彌補家屬受到的精神痛苦。」

  信平抬起頭看著關口:「那,我們要求損害賠償和精神賠償總計三千九百五十五萬。」

  「雖然計算結果是這樣,但實際上,如果要求三千九百五十五萬,對方可能無法支付。與其要求高額賠償,讓對方支付幾分之一,還不如要求對方有能力支付的金額。讓對方全額接受,不就等於讓對方全面承認自己的過失嗎?」

  「那到底應該要求多少?」

  關口律師思考了片刻:「八百萬怎麼樣?如果你們打這場官司的目的不是為了錢,而是要對方承認自己的過失,這應該是個合理的金額。」

  信平和良江互看一眼,說:「律師,那就交給你處理好了。」

  「好,那就決定損害賠償和精神賠償總共八百萬,我會馬上寫書狀。我在電話裡說的那些數據有沒有帶來?」

  良江打開放在膝蓋上的包裹,拿出戶籍謄本、死亡診斷書和委託書。關口律師立刻確認了數據。

  「我要向你們請教的事大概就這些了。」

  聽到他的結語,信平立刻提出律師費的問題,他已經事先向大阪棉布工會的八木顧問律師打聽好了。

  「律師,我想要和您談一下費用的問題。律師費通常是要求賠償金額的百分之七到百分之十五,所以,就決定為百分之八,八百萬的百分之八是六十四萬,印花稅是四萬一千三百元,訴訟用紙等費用以及車馬費等雜支五萬元我們今天就會支付。另外,我們會支付要求賠償額的百分之十左右作為謝禮,您看怎麼樣?」

  不愧是商人,他算得清清楚楚。

  「沒問題,我當初是被你們的誠意和堅定的決心所打動的。」

  「律師,謝謝您!您這麼說,是對我先生在天之靈最大的安慰……」

  良江淚流滿面,信平也說:「律師,謝謝您!您幫了我們一個大忙。」

  「既然是為了社會正義打這場官司,賺不賺錢並不重要。我也是抱著這種想法接下這個案子,你們放心吧。」

  關口憑著一股少壯派律師特有的正義感接下了這個案子。

  * * *

  財前眺望著飛機窗戶下方遼闊的密林地帶以及點綴其間的圓頂清真寺尖塔,從曼￿起飛後,還有七個小時就能回到日本,想到屆時將受到媒體、醫界和藥廠相關者的盛大歡迎,他的嘴角露出一絲歡欣的微笑。

  無論是海德堡國際外科學會上特別演講的成功,或是慕尼黑大學舉行觀摩手術的精彩表現,以及參觀正在興建中的德國中央癌症研究所,乃至造訪瑞典、英國、法國、意大利各大學的醫學部、附屬研究所,無論哪一件,都能夠引起極大的話題、值得大肆報導。想到各報社醫藥版記者一定會安排一場記者會,並為自己預留版面時,他有一種得意的興奮,但突然想到裡見打到巴黎的那份電報,又憂心忡忡起來。

  為什麼裡見為了一個病人過世特地通知人還在慕尼黑的他,還打了一份電報到巴黎,要求他「請速回國」?當然這可以解釋為那名病患原先是裡見的病人,後來才轉給自己動手術的,這名病人死了,以裡見那一板一眼的性格,或許會覺得有必要通知他。但如果只是這樣,裡見怎麼會催促自己趕快回國呢?裡見再怎麼認真,再怎麼一板一眼,也不至於做出這種不合常理的事。在歐洲旅行期間,雖然收到了電報,卻根本沒有放在心上,但隨著距離日本愈來愈近,財前竟然開始擔心起來。

  難道,是主治醫師柳原的處置發生了問題?想到這裡,財前不禁倒抽了一口氣。柳原是根據自己的指示作處置的,如果柳原的處置發生了問題,就會連累到自己。

  財前心中泛起些許不安,但立刻搖了搖頭。癌症沒有轉移到賁門以外的地方,手術那麼成功,自己不可能在醫療上有什麼疏忽。想到這裡,他才稍為松一口氣,舒服地躺在座椅上。

  透過飛機的窗戶看見羽田機場的燈火,漫長的旅行終於即將在幾分鐘後畫上句號,機艙內也開始騷動起來。漆黑的跑道上,航空標誌一閃一閃,引導燈像眨眼般發出亮光,飛機上的降落聚光燈一打出強光,泛美航空的班機急速降低高度,奔向跑道。

  進入跑道後,當飛機的引擎一熄滅,財前立刻提著安全氣囊(一種小型的攜帶型安全氣囊,充氣後可以當枕頭使用,也可以用於救生。四十年前的日本並非每個人都會帶它上飛機,此為財前珍惜自己生命的伏筆。)和公文包走下舷梯。日本夏天的悶熱迎面而來,頓時令他冒出了熱汗,但顧及那些在接送客站台上迎接他的人的目光,他刻意緩步走下舷梯。這時,一位年輕的攝影記者迎了上來:「財前教授,我是《東日新聞》記者,請讓我拍一張照片!」

  財前展露出笑容,在舷梯上做出揮手的動作。兩、三家報社的攝影記者也隨即趕來對著財前猛閃閃光燈。走下舷梯,財前來到了接送客站台。

  「財前教授,歡迎回國!」

  許多人都叫著財前的名字,用力揮手。財前抬頭一看,佃講師和安西醫局局長也出現在站台上,還有一些認識的報社、雜誌記者以及藥廠、醫療器具廠的人都聚在一起。

  「謝謝,我回來了!」

  財前揮著手響應著,神采奕奕地跨著大步走進機場大廳。辦理完入境檢查和通關手續,來到正面大廳時,迎接的人從四面八方湧了上來,將他團團圍住,紛紛稱讚他在德國的活躍表現,並歡迎他回國。財前心滿意足地沉醉在出乎意料的盛大歡迎場面中,一一致謝。

  「財前教授,我是記者協會的人,打擾您一下,我們已經在貴賓室為您安排了共同記者會,麻煩您了。」在記者協會擔任幹事的記者說道。

  財前穿過大廳,一走進貴賓室,便看到正面是為自己準備的座位,各家報社的記者圍成一圈坐著,大學的人和藥廠、醫療器具廠的人識趣地站在後面靠牆的地方,卻唯獨沒有看到應該來羽田接機的財前又一和杏子。他原以為慶子會夾在迎接的人群中出現,但他不經意地搜尋了一番後,也沒看到她的身影。財前雖然有點失落,但仍然面帶微笑地坐在正面的座位上,準備舉行記者會。

  首先,由擔任幹事的記者發問:「聽說在海德堡舉行的國際外科學會上,教授的特別演講受到很大的矚目,請問是哪些方面引起了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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