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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都怪我太疏忽了,對不起。其實,我正是為這件事來找您的。昨天晚上,我按您的指示立刻為病人佐佐木庸平注射了氯黴素。在上午八點左右,曾經降到低熱的狀態,但中午時,又再度有發燒和呼吸困難的症狀出現,咳嗽和痰的頻發度也增加了。」

  他報告到這裡,財前便停住手,直狠狠地瞪著柳原的臉。

  「你注射的方法有問題吧,你是怎麼打的?」

  「第一次注射一千毫克,之後,每隔六小時注射五百毫克,共注射了兩次。但就像我剛才向您報告的,剛才又開始發燒了,我想要向您請教新的指示,是否要繼續之前的處置方法?」他不敢質疑教授診斷的術後肺炎,只能如此委婉地表示。

  「你自己剛才也說,注射氯黴素後,曾經退燒到低熱狀態,這就代表氯黴素奏效了。退燒到低熱狀態,然後再度發高燒是肺炎常見的症狀,所以,可以繼續使用目前的治療方法。但關鍵是要更具衝擊性、更大量地使用氯黴素,你再試一下,先注射一千毫克,之後,每隔四小時注射五百毫克,情況一定可以改善。」財前已經極度不耐煩。

  「是,我立刻按您的指示去做,但不知教授可否親自去診察一下?病人家屬一直希望您能夠去看一下,而且,光憑我自己,也會覺得很不安,也很沒有信心……」

  他推了推快掉下來的塑料框眼鏡,結結巴巴地說。

  「你來醫院幾年了?病人稍微有一點狀況,就要找教授去看,你也太沒常識了吧!你這也算是負責一個病人的主治醫師嗎?還是說你對我的指示有什麼質疑嗎?」

  柳原的臉色漸漸變得慘白。

  「我怎麼可能質疑教授的指示?但因為注射抗生素已經超過十二個小時了,體溫又再度上升,咳嗽、痰多和食欲萎靡不振等一般症狀也沒有獲得改善,所以,我在想,會不會是發生了其他的肺部併發症。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再幫他照一張肺部的X光,然後再請您鑒定一下。」他語氣裡充滿懇求。

  「你這個人還真健忘,我在看X光底片時,就已經指出那位病人的癌症發生部位和形狀,而且,那次手術你也擔任了第一助理,曾親眼見識到我的判斷有多正確。我即使不親自診察或再照什麼X光,只要聽你的報告,就可以瞭解自己操刀的病人的術後症狀。我已經重複很多次了,那次手術十分成功,現在只是發生了術後肺炎,所以,要具衝擊性地、更大量地使用抗生素,就可以治好,不需要擔心。你還有什麼事嗎?」

  他下了逐客令。

  柳原走出教授室,踏上樓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病人。財前教授不肯親自診察,想照X光的要求也被否定了,只說要具衝擊性地、更大量地使用抗生素,但從病人的現狀來看,這只是一種得過且過的敷衍。

  雖然他也曾想過要不顧財前教授的指示,擅自去照一下X光,但這樣的冒險攸關自己的將來!出身農村的他在高中時就開始刻苦用功,好不容易從國立大學醫學部畢業,沒有去高薪的私人醫院就職,而是選擇留在大學當無薪助理,靠在私人診所當值班醫生打工養活自己,直到進醫院後第六年,好不容易才得到目前這個有薪助理的職位,他沒有足夠的正義感和勇氣為了一位病人放棄這一切,卻也對繼續相同的治療方法感到極度不安。他心情低落地推開佐佐木庸平的病房,看到裡見副教授也在。

  「柳原,我剛好繞過來,看到情況變成這樣,嚇了一跳。財前教授怎麼了?」

  「他明天就要出發,現在很忙,分身乏術,他只給我下達了一些指示。」

  「什麼?出發前太忙了,分身乏術?」裡見的聲音充滿憤慨。

  「那他是怎麼指示的?」

  「教授指示說,這只是術後肺炎的暫時性症狀,要繼續更衝擊性地、更大量地注射氯黴素。」

  裡見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身為主治醫師,有什麼看法?」

  柳原低著頭,沒有回答。

  「你為什麼不回答?你從昨天晚上就一直在觀察病人的情況,你應該有你自己的診斷!」

  裡見緊追不放。柳原猶豫了一下,眼鏡後方一雙充滿膽怯的眼睛看著裡見。

  「其實,我質疑注射氯黴素的功效,昨天晚上到現在,已經用了兩千毫克的氯黴素,但只退燒了一會兒,便又再度發燒,出現呼吸困難的症狀,咳嗽也變得很嚴重,痰液增多,這些症狀都很令人擔心。」

  「那要在緊急照X光後再做出判斷。」

  「不,剛才教授說沒這個必要,被他否決了。」

  「什麼?否決?怎麼會有這種事?你為什麼沒有強烈要求?」

  「我已經詳細說明了病人的情況,也向教授提出照X光的建議,但教授斷定沒這個必要,如果我再堅持,就等於我在質疑教授的診斷。」

  「柳原,在我看來,病人的症狀並不是術後肺炎,應該和我在手術前主張必須做斷層攝影的肺部陰影有關。」

  裡見的語氣十分嚴肅,柳原嚇得倒退了一步:「裡見醫生,您的意思是……」

  「先不和你說了,我直接去找財前,把我的診斷告訴他,現在還來得及,我會要求他立刻給病人做肺部X光檢查。」

  說完,裡見匆匆離開了病房。

  裡見敲了敲財前的房門,門被從裡面打開了,傳來學務主任的聲音:「行政方面的事我都已經打理好了,希望您出國一切順利,當然,明天我也會去伊丹機場為您送行。」

  財前神情愉悅地響應後,學務主任抱著資料袋走了出來,和裡見擦身而過。

  「好不容易才批完這些公文,終於松了一口氣,明天就要出發了。」財前狀甚愉快地微笑著。

  「看樣子我來對時間了,那就直話直說。剛才我去那位賁門癌病人——佐佐木庸平的病房,他的狀況很差。」裡見陳述著佐佐木庸平的情況。

  「原來你也是為了那位病人來找我的,剛才主治醫師柳原已經向我報告了,我也已經下達指示了。」

  財前似乎不太想談這件事。

  「不要光下達指示,你為什麼不親自去診察一下呢?手術後出現異常症狀時,主刀的醫生當然要去診察,光聽主治醫師的報告就做出診斷是很危險的。」

  他似乎在指責財前的玩忽職守。

  「第一內科的副教授憑什麼對外科的事說三道四?我們醫局隨時都有一百二、三十個住院病人,五十幾名醫局員都有各自負責的病患,如果只要主治醫師一聯絡教授就得親自出馬,即使有幾個分身也不夠用,我這樣也是為了訓練主治醫師,讓他們負起應有的責任。還是說,你裡見君轉診來的病人不能交給主治醫師處理,凡事都得教授親自出馬?」

  財前語帶挖苦,但裡見並沒有理會。

  「我聽主治醫師說,從昨天傍晚開始,就已經出現了呼吸困難的輕度第一期症狀,今天早晨則發展成了重度的第二期症狀,雖然聽說你診斷為術後肺炎,但為什麼你如此斷定?」

  「你問得真奇怪,好像在質疑我的診斷!那你就說清楚點,我洗耳恭聽你的診斷。」財前將轉椅轉了過來,一副豁出去的樣子。

  裡見正視著財前:「術後肺炎通常會在手術後兩、三天內發生,很少在手術後一周才發生,這種情況很不尋常,況且,使用治療肺炎的特效藥氯黴素效果不顯著,這也讓人無法認同你所診斷的術後肺炎是確診。」

  「原來如此,你說的是肺炎的基本原則,但肺炎也可能發生內攻,在十天后才出現症狀,尤其是術後肺炎,會因病人在手術後的身體狀況的差異而產生很大的變化,無法一概而論。你認為不是術後肺炎的理由只有這些了嗎?」

  「並不是只有這些,因為沒有照X光,我還無法肯定。我認為那位病人可能患了肺虛脫,雖然症狀不是很典型,但我在手術前擔心的肺部陰影可能是癌細胞轉移的陰影,在原發病灶動手術後,轉移的癌細胞急速增殖,同時引起支氣管內分泌物增多,造成一部分支氣管阻塞,所以才會造成呼吸困難,出現肺虛脫的症狀。」

  裡見曾經長期在病理學研究室從事病理研究,他的意見也具備了內科醫生特有的縝密。

  「裡見,真不愧是內科醫生,邏輯推理真是細膩嚴密,但你這些推論都是以賁門部位的癌細胞轉移到肺部這個假設作為前提的。身為外科醫生的我切開實際患部觀察過,除了賁門以外,周圍的肝臟、十二指腸、大腸和小腸等所有內臟器官上都沒有轉移的症狀,更不可能轉移到遠隔的肺部!我已經重申過好幾次了,你說的肺部陰影是以前的肺結核舊病灶,所以,絕對是術後肺炎。」財前十分篤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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