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長篇 > 白色巨塔 | 上頁 下頁
九六


  隨著鵜飼舉起杯子,席上馬上響起此起彼落的乾杯聲和鼓掌聲。掌聲平息後,財前站了起來:「剛才,醫學部長的餞別贈言我實在不敢當,也令我深感慚愧。晚輩很擔心會辜負各位前輩的期望。但是,在特別演講中,我不會怯場,一定會盡力發揮好!」

  他在謙虛的同時,卻也不忘適時展現自信,一陣掌聲後,熱鬧的宴會拉開了序幕。末座的財前又一拿起酒盅,不引人注目地擠向上座,來到鵜飼的面前坐了下來。

  「這次多虧了您的照顧,真的萬分感謝,來,我敬您!」

  他用如藝妓般熟練的手法為鵜飼斟滿了酒,鵜飼一邊端著杯子讓他倒酒,一邊說道:「這位仁兄的確很需要照顧,不過,我也很樂意為這種值得慶祝的事照顧他!」

  鵜飼滿心歡喜地回答著,一旁的岩田插話了:「您說的沒錯,不過是三、四個月的時間,又是教授就任祝賀會,又是旅歐餞行,都是值得慶祝的事!」

  又一聞言立刻抓住了機會:「這當然得多謝鵜飼教授和岩田兄的大力協助,還希望兩位不忘多多提攜五郎啊。」

  「還要再提攜啊?又一兄可真貪心啊!」鵜飼無奈地苦笑著,又一也好像事不關己地哈哈大笑起來。

  鵜飼那廂笑聲不斷的同時,左側的教授席上卻完全沒有哄堂大笑,只是相互舉杯飲酒,不時閒聊著。婦產科葉山教授周圍雖然不時傳出笑聲,但整形外科野阪教授、皮膚科幹教授、小兒科河合教授這些在決選投票時才投靠財前的幾個人,愈喝愈覺得心裡不痛快。幾杯黃湯下肚後,野阪盯著手上的杯子,說:「鵜飼醫學部長怎麼可以破了以往的規矩,竟然讓剛上任的財前出國一個半月,簡直是前所未有,這根本是讓他盡情地去玩嘛!」

  皮膚科的幹也義憤填膺地說:「就是嘛!以前即使我們提出申請,他總是要求我們在學術研討會結束後立刻回國。這次竟然那麼大方,同意讓他去國外出差一個半月,簡直是豈有此理。再說財前也真不是個東西,教授選舉時已經搞得那麼沸沸揚揚了,現在又這麼厚顏無恥地出國旅行了。」

  小兒科的河合也不甘示弱:「我也這麼認為。今天的宴會中,基礎組的教授除了大河內教授那一干人等以外,連上次在教授選舉中支持財前的公共衛生學的助川教授那些人也沒來參加,可見大家都對醫學部長這次的決定很不滿。」

  河合說完,又傾身詢問靠近鵜飼身邊的葉山:「葉山兄,你覺得呢?」

  葉山等人似乎也對財前這次的長期出差很不滿:「原來如此,你們說得沒錯,醫學部長這次的處理的確很不尋常,但我認為問題應該不在醫學部長身上,而是財前的手腕太高明了。」他言不由衷地敷衍著,擠出一絲冷笑,葉山周圍的教授們也露出挖苦般的冷笑。

  坐在教授對面的校友會會員則比鵜飼他們還熱鬧,他們不時地找藝妓乾杯,鍋島貫治周遭的狂笑聲更是不絕於耳。

  鍋島身旁坐著的是開內科醫院的樋口,同時也是他的同學,鍋島把嘴湊到樋口的耳邊:「聽說鵜飼教授銀婚紀念式時要新造一間書庫,有沒有來找你贊助?」

  長相十分敦厚老實的樋口說:「有,來過!我和你不一樣,我是開內科醫院的,很多事都要靠鵜飼教授幫忙。而且,他上次讓我兒子的學位論文通過了,我還欠他一個人情呢,這次當然二話不說就捐了,但沒想到發起人是財前五郎,真讓我嚇了一跳。一位外科教授去幫內科的鵜飼醫學部長籌款,也難怪這次可以出國那麼長時間,正像外面傳的那樣,這個財前可不是個省油的燈呢。」

  聽不出他的話到底是稱讚還是不以為然。這時,在心齋橋開了一家大型外科醫院的大森插話了:「雖然關於他的流言很多,但他可是幫了我們這些開業醫生的大忙。在東教授時代,想要插一個病床門兒都沒有,現在可不一樣了,只要懂得打點,他都可以搞定。他的醫術沒話說,又能幹,而且長得也帥,我家有六個女兒,早知道讓其中一個女兒釣這種金龜婿就好了,我現在可是追悔莫及!他簡直就是一棵搖錢樹啊!」他似乎是發自內心地感到遺憾。

  「大森,你雖然號稱醫院經營專家和專到大學醫局挖好醫生的挖牆角高手,卻獨獨漏失了這株搖錢樹!」

  正當鍋島肆無忌憚地放聲大笑之際,一名年輕藝妓悄悄地繞到財前身後:「財前醫生,醫院打電話來,說想立刻和您聯絡。」

  藝妓壓低嗓門說著,以免影響其他人的酒興。這時財前已經滿臉酒氣,不耐煩地皺著眉頭:「是誰打來的?」

  「對方只說是醫院打來的……」

  財前懶洋洋地站起身來,來到走廊上的電話間,拿起了電話:「我是財前,你是哪位?」聲音中充滿不悅。

  「教授,對不起,我是醫局的柳原。」

  「原來是你,到底有什麼事,需要在宴會時特地打電話過來?」

  「實在對不起!一周前接受賁門癌手術的病人佐佐木庸平,突然從兩小時前開始出現呼吸困難的症狀,體溫有三十八度二,脈搏一百二十,咳嗽得厲害,也有很多痰,我想可能是手術後的併發症,所以打電話來請教您的指示。」

  「你胡說些什麼?那麼成功的手術怎麼可能引發術後併發症!」財前斷然否定。

  「但病患現在呼吸困難,體溫也超過了三十八度……」

  柳原還沒說完,財前就搶先說:「一定是出現了術後肺炎!你用抗生素看看,我已經有點醉了。」掛上電話後,一股醉意立刻朝他襲來。

  柳原觀察著佐佐木庸平的情況,從昨天晚上開始,每隔六個小時就為佐佐木注射氯黴素。今天早晨八點左右,病患的體溫曾經降至三十七度三,脈搏也降到七十六次,但從中午之後,體溫再度超過三十八度,咳嗽頻繁,痰也很多。

  「醫生,有沒有問題,情況是不是更糟了?」

  妻子良江焦急萬分,一旁的柳原則一言不發地思考著。如果照財前教授所說的,只是單純的術後肺炎,在早期注射大量氯黴素後,效果應該會更加顯著。

  「醫生,可不可以請財前醫生再來看一下?」妻子撫摸著口渴難耐、痛苦地發出鼻音呼吸聲的丈夫問道。

  「當然,我也想這麼做。但財前教授明天就要出國了,有很多事要忙。他從三天前就已經不再看診了。」

  「什麼?明天要出國?你的意思是,幫我們動手術的醫生在手術後連一次都不會來看嗎?」良江的眼裡盡是責難,「醫生,請恕我自私,如果財前醫生今天來學校的話,可不可以請他過來看一下?我們並不是不相信你這位主治醫師,但還是覺得給實際動手術的醫生看一下比較放心,萬一要是……」

  「太太,我都是按照財前教授的指示在做處理的,即使教授不親自來這裡,也不代表他不關心病人,但既然你這麼說,我現在馬上就試著聯絡財前教授。」說完,柳原匆匆忙忙地走出病房。

  他快步沿著走廊走向教授室,耳邊卻響起昨天晚上財前教授在電話裡不悅的聲音。想到很可能再度惹惱教授,不禁心生畏懼,腳步也緩了下來。他誠惶誠恐地輕敲教授室的門,裡面傳來應答的聲音。柳原悄聲地推開了門。

  「我是柳原,抱歉打擾您了。」

  財前好像剛進來,把一個大皮包丟在一旁的桌子上。「噢。」他只應了一聲,甚至沒有轉過身來。

  「昨天在餞行會時打電話打擾您,萬分抱歉,其實……」

  他話還沒說完,財前就倏地轉過臉:「簡直太失禮了!比我更資深的教授、校友會的幹部和鵜飼醫學部長特地為我餞行,連我跑出去接個電話都覺得不好意思,我怎麼可能走得開?而且只不過是這麼點小事,算什麼緊急狀況!」

  他「刷」的一聲用力拉開抽屜,怒聲斥責柳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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