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長篇 > 白色巨塔 | 上頁 下頁
七八


  他心情愉快地舉起手,正想拿下脖子上的聽診器時,跟在金井副教授身後的佃講師立刻擠上前來,繞到財前身後幫他拿下聽診器。財前也理所當然地讓佃為自己服務。

  「大家辛苦了,上午的會診就到此結束,下午的會診從兩點半開始……」他向排成一列的醫局員說完這句話,便轉身走向教授室。

  回到教授室,財前舒服地坐在旋轉皮椅上,從煙盒裡拿出當上教授後才開始抽的雪茄,點燃後,慢慢地吐出煙圈。

  在前任教授東還在位時,他連敲這間教授室的門時都得小心翼翼的。如今自己取而代之當上了教授,這張全新的旋轉皮椅、大書桌和及頂的書架,都可以隨心所欲地使用了。想到東雖然和鵜飼四處奔走催生了這幢新館,但卻只在新教授室坐了半年;告老還鄉之際,也只得到一個名譽教授的頭銜,財前的嘴角不禁泛出一絲冷笑。

  正因為他拚了命要趕走我,才會落得這種淒慘的下場——雖然東是他跟隨了八年的教授,但不可思議的是,財前的內心對他只有報復的情緒,沒有絲毫的戀舊與懷念。

  突然,響起了「咚、咚」的敲門聲。

  「誰?」

  「我是庶務科的職員。」

  「進來吧。」

  負責庶務的女職員抱著一迭郵件走了進來。財前不耐煩地接過成堆的郵件,快速翻閱著。自從當上教授後,文部省的相關數據、學會事務局的郵件突然多了起來,有時甚至會夾雜著寫給前教授東的信件。這時,財前都會親自寫轉寄的附箋,轉寄到東公館。因為,做這件事每每讓他產生一種無可名狀的快感。今天,他也準備先挑選出寄給東的郵件,但無意中卻發現一封來自國外的航空信,他看了看寄信人,原來是第十屆國際外科學會會長。他立刻拆信,看到一封計算器打印的文書後,臉上頓時洋溢著滿足的喜悅。他凝視著這封信許久,沉浸在這份美好之中。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他隨即撥通內線電話請佃講師過來。

  佃走進教授室。

  「您找我嗎?」佃用機靈的雙眼觀察著財前的臉色。

  「對,有件事要告訴你。來,你看看這個。」他把剛才拆開的那一封來自國外的信交給佃,佃站在桌前看完信,神情十分激動。

  「教授,真是太棒了!這是即將在德國舉行的國際外科學術研討會的邀請函,而且,還特別邀請您進行食道外科的特別演講呢。」

  「如果是你的話,你會怎麼辦?」財前的語氣格外冷靜。

  「怎麼辦?教授,任何人都會搶著去呀!」

  「是嗎?我還在猶豫,不知道該不該去。」

  「為什麼?為什麼要猶豫?」佃一臉驚訝,財前則仍然保持著平靜。

  「佃,距離那場讓我陷入苦戰、歷經千辛萬苦才獲勝的教授選舉只有兩個月,我正式出任教授也只不過短短一個月,研究室內剛有大幅度的人事變動,一切都還沒有穩定下來。在這樣的情況下,我怎麼可以因為接到國際外科學術研討會的邀請,就丟下一切去出席?尤其是食道外科方面,以後受邀請的機會應該多的是,我覺得自己沒有必要勉強參加。」

  其實財前根本不需要和佃商量到底要不要出席研討會的事,但他在這次的人事變動中,把曾經在東外科時代受到東關照的講師、助理、護士長以及在這次教授選舉中沒有出力的人全給換了下來。在執意進行如此極端的人事異動後,他嚴密觀察著醫局內的動向,如果有任何風吹草動,他一定得在出席學術研討會前解決。

  佃想了一下,說:「教授,據我的觀察,雖然您剛上任時醫局內曾因人事方面的謠言弄得人心惶惶,甚至令人擔心會因此引起誤診,但最近大家可能都察覺到人事方面不會再生變,一切都已經慢慢走上正常的軌道了。在教授出國期間,我和安西會協助金井副教授處理好所有的事,所以請您務必前往參加國際外科學術研討會。」

  「是嗎?既然這樣,那我就去好了。」

  財前第一次對不穩定的醫局放下了心。

  在長堀河畔新建的高級公寓前下了車,財前快步穿過大廳,搭上電梯。看著顯示樓層的黃燈一閃一滅,他回想起不久之前自己每次都得躡手躡腳地閃進慶子屋裡,避免木結構公寓的樓梯發出軋軋響聲的模樣。如今,不僅在大學內,連私生活方面也展開了不同於以往的富足場面,對此他萌生一股得意的滿足感。

  電梯停在八樓,從電梯口走出來,第六戶朝南的邊間就是慶子的新家。財前輕輕按了按門鈴,內側的把手轉了一下,一頭短髮的慶子探出臉來。她將額前的劉海向後撥,瞇起一雙鳳眼。

  「今天怎麼這麼早?好不容易去掉那個『副』字,剛當上新科教授,新官上任三把火,沒想到你這麼早就來了。」她話裡盡是調侃。

  「挖苦夠了沒?我偶爾也得早一點離開,否則,研究室的人整天神經繃得緊緊的,太可憐了。這房子住起來感覺如何?」

  財前從教授選舉的資金中巧妙地撥出一點錢來,支付了這間房子的按揭金。房裡有間十迭大的客廳和一間八迭大的臥室,雖然不是很寬敞,但廚房、浴室、廁所一應俱全。當初財前選擇這裡,是因為這裡有冷、暖氣設備,走路去心齋橋只要十分鐘。樓前面流淌著長堀河,幽靜的環境讓人很難想像這裡位於大阪鬧市區,而房間內奢華的佈置也令財前感到滿足。

  慶子露出居家服下一雙修長的腿:「這裡好安靜,去阿拉丁也很方便,不過最棒的就是夜景了。」

  她伸出白皙的手臂拉開蕾絲窗簾。八樓的正下方,長堀河閃著黑色的波光蜿蜒著,河面兩側,紅、藍、黃、綠交相輝映的無數盞霓虹燈爭奇鬥豔地在大阪的夜色中閃爍著。

  「當初我決定選這間房子時,也是因為喜歡這裡的視野。往下看,總覺得自己彷佛稱霸天下了,這景象讓人神清氣爽。」財前說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我知道了,原來,你就是想要有君臨天下的感覺,才會選這八樓邊間的房子。當上教授後,即使在醫院以外的地方也想擁有這種好心情,呵呵。」慶子面帶微笑。

  「你不要整天教授、教授地調侃我,不管是誰,登高遠眺時心情都會很好。」

  財前心思被看透似的苦笑著,慶子將啤酒和開胃菜放在桌上。

  「你在財前家的待遇應該大有改變吧?財神爺這陣子在做什麼?」

  「財神爺?你說的是誰?」

  「還不就是你的岳丈大海怪,他一定比你本人更得意忘形哩。」她的話直截了當。

  「原來財前又一是我的財神爺!沒錯,那海怪還真是我的大財神爺,但這位財神爺異于常人的高興可把我嚇到了。」

  「怎麼個高興法?」慶子興味盎然地托著腮。

  「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前天,他打電話給我,說要給我看一樣東西,我下班之後就去他那裡轉了一下。沒想到之前被他搶走的文部省頒發的教授任命書,竟然被鑲在訂做的金色畫框裡,而且還大肆張揚地掛在壁龕上,真把我嚇壞了。」

  「海怪兄還真有一套,不管做什麼,都讓人笑破肚皮!」慶子忍俊不禁地說道。

  「我根本笑不出來。雖然我相當瞭解我岳丈的心情,但這未免太丟人現眼了!無論我怎麼拜託他,他還是那副德行,嘴裡嚷著『有什麼關係嘛,有什麼關係嘛』就混過去了。如果岩田先生或鍋島先生去告訴我們學校的人,讓人在背後議論紛紛的話,我不是丟臉丟到家了嗎?你有沒有什麼好辦法可以讓他改變主意?」財前一副苦無對策的樣子。

  「連你這種人也拿海怪岳丈沒轍呀。不過這有什麼關係,既然他高興就讓他去吧,讓他對你感恩也算是功德一件呢。杏子夫人呢?她的心情怎麼樣?」

  「那還用說,從我選上教授的那一天開始,就整天歡天喜地的,捧得我都快不好意思了。除了向親戚、朋友四處張揚,連商家上門時,也會跟人家說外子當上了教授。雖然她平時會說她父親行為太誇張了,不過,畢竟是父女,兩人如出一轍。最近,還為了第一次出席教授夫人會,早在一個月以前就請和服裁縫來做衣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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