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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橫堀川的水面冷冷地浮動著,河畔料亭的和式房內,東和今津神情嚴肅地相對而坐。兩人從剛才開始就有一搭沒一搭地閒扯著,在沉悶的靜默中悶頭喝著酒。

  「野阪也未免太晚了吧。」今津眼睛低垂地嘀咕著,東默默地點了點頭。即使野阪來了,也無法挽回什麼,但東和今津兩人愈是舉杯對飲,愈是感受到強烈的挫敗感。

  走廊上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野阪隨著服務生走了進來。

  「對不起,被其他事耽擱了。」野阪的神色中絲毫不見剛從財前五郎的慶祝會上偷溜出來的蛛絲馬跡,他露出和剛才在慶祝會上判若兩人的沉痛表情坐在東的對面。

  「這次的結果真令人遺憾,原以為只要有我們這一派的協助,菊川候選人就可以穩操勝券,沒想到卻以兩票之差敗北,至今我仍然無法相信這樣的結果。今津教授,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野阪看著今津。

  「你問我是怎麼回事?我倒想要問你呢?」今津一副豁出去的樣子,但野阪卻一臉若無其事。

  「既然連身為菊川派參謀的今津教授都不瞭解敗因了,我怎麼可能知道?你說這種話未免太不負責任了,不僅東教授無法接受,連我們這些支持菊川候選人的人也無法接受。」他反唇相譏地質問今津。

  「那我問你,野阪派的票都按約定投靠過來了嗎?」今津直勾勾地盯著野阪。

  「咦,你問得好奇怪,既然我和你們有過約定,當然會盡力做到。事實上,我們這七位教授中,皮膚科幹教授和小兒科河合教授畢竟是臨床的教授,認為支持財前對自己有利,所以可能在關鍵時刻改投對方了。但我和基礎組的血清學、生化學、藥理學和法醫學的四位教授都支持菊川。所以,雖然我沒有完全整合本組的七張選票,但也還是整合了五票。在第一輪投票時已經有十一票支持菊川,再加上我這五票就是十六票,所以我一直認為決選投票時一定可以贏過財前的。」

  他的說明條理分明,但事實上,決選投票的前一天晚上,在財前支持派強大的金錢攻勢下,在評估財前獲勝的機率大增後,野阪就把自己掌握的臨床組二票和基礎組的四票做了調整,只由基礎組中的三票支持菊川,臨床組的二票、基礎組的一票,再加上自己的一票改支持財前,這樣才會使財前以二票之差險勝。

  他沒有將自己掌握的七票全數投給財前派或菊川派,是為了避免自己決定性的一票動向被任何一方看破。即使結果出乎自己的預料,也找得到藉口自圓其說,無論面對任何一方,自己永遠處於不敗的優勢。

  「野阪兄,你的意思是雖然你沒有成功地整合七張選票,但至少已經盡力支持菊川了嗎?」今津又懷疑地問了一遍。

  「那當然。東教授如此慎重地拜託我,而東都大學船尾教授還特地前來大阪,通過你那麼鄭重其事地向我打招呼,我當然會竭力支持。今津兄,難道你認為我沒有履行約定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但是,在第一輪投票時,菊川已經獲得十一票,再加上野阪兄帶過來的五票,應該是十六票,然而,結果卻以十四票而敗北,這我實在想不通。」

  今津目不轉睛地看著野阪。野阪雙手互抱,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我想,今津兄可能太相信第一輪投給菊川的十一票是鐵票,才會造成今日的失算。雖然在第一輪投票中菊川獲得了十一票,但如果以為在決選投票時還能如數得到這些選票,就未免太天真了。請教一下,在決選投票之前,你曾對那些在第一輪投票中支持菊川的教授做過固票動員嗎?」

  今津默默地搖了搖頭,野阪抓住時機乘勝追擊:「這就傷腦筋了。原以為鐵定會投給菊川的那十一票,其中很可能有人在決選投票前夕因財前支持派的輔選動作而陣前倒戈。也因為這樣,即使我努力爭取到寶貴的五票,還是無法贏過對方。」由於投票過程是無記名投票,再加上昨天決選就已經結束了,事到如今根本無法再去分析或調查得票情況。野阪正是利用了這一點,試圖將菊川的敗因轉嫁到今津的頭上。

  「這太荒唐了,第一輪投票時得到的十一票絕對是鐵票,不可能跑票!而且,我也很警惕地防範財前派對他們下手呢。」

  「那你到底是什麼意思?總之,暫且不談菊川的勝敗,反正我已經按照約定,整合五張選票投給菊川,這點請別忘了。」

  野阪恬不知恥地要求著船尾教授承諾的整形外科學會理事一職,如此落落大方的態度與氣勢,令今津和東不禁為之懾服,默默地看著他。

  東以平靜的語氣說道:「不必再分析敗因了,事到如今,無論說什麼都無濟於事了。但對我而言,論實力,菊川絕對比財前更優秀,加上各位如此大力幫忙,卻仍然以失敗告終,我的確有太多的不甘心。但這不是任何人的責任,一切只能怪我能力不足。而且,聽說在決選投票之前,大河內教授曾經措辭強烈地表白身為大學學者的良心,卻仍然無法讓菊川君當選教授,可見現在的教授選舉已經無法光靠正當的力量和方法取勝了。然而,我卻因無知而一廂情願地試圖為了第一外科的將來著想,插手自己根本不在行的教授選舉,這才是我最大的失策之處。教授選舉這種玩意兒,根本不是我玩得起的。」說完,東發出自嘲般的乾笑。

  「我倒想要看看,靠這種方法獲勝的財前以後會成為怎樣的教授?」

  東似乎在心裡下定了某種決心,淡淡地吐出這句話後,便將視線移向一片漆黑的窗外。

  【第十二章】

  新科的教授財前即將進行總會診,新館朝南的第一外科病房彌漫著一股緊張的氣息。

  「財前教授總會診開始了!」

  走廊上一響起病房護士長高亢的聲音,年輕護士們便迅速打開各病房的門。

  財前教授的身影在護士長的引領下出現,護士們個個在走廊上站好,列隊迎接。

  新科教授財前單手插在嶄新的白袍口袋裡,寬闊肩膀下的昂藏身軀領著浩浩蕩蕩的隊伍前行而來。身後一步之遙,是剛由講師升上來的金井副教授,再往後,是由醫局長升為講師的佃,接著是由病房負責人升為醫局長的安西,安西醫局長身後,不必看門診的四十多位醫局員按年資順序排成兩列長長的隊伍。

  從隊伍排列順序可以一眼看出每個人在醫局內的地位,愈後面的人白袍愈是皺巴巴的,甚至有許多年輕醫局員穿著根本不合身的白袍。來到南區樓層的病房時,財前教授頭也不回地問道:「上午的會診就只剩這裡了吧?」身後的金井副教授並沒有驅身向前,而是躬著身回答:「是的,其他的病房安排在下午會診。」

  這種應答方式,和身處副教授時代的財前回答東教授的問題時如出一轍。

  財前高傲地點了點頭,隨著護士長的引領大步跨進病房內,身後的副教授及全體醫局員浩浩蕩蕩走進病房,前前後後將他團團圍住,無法擠進病房的新進醫局員只能湊近門邊踮著腳,想辦法一窺究竟。

  五十二歲的女病患被眼前的陣勢嚇住了,坐在床上怯生生地望自己的主治醫師,但主治醫師根本無暇顧及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教授身上。

  「病人的情況一如病歷所記載。」主治醫師恭謹地遞上病歷。這位病人疑似患十二指腸潰瘍而前來就診,財前教授檢查後診斷為膽結石,目前正等待手術治療。財前瞥了一眼病歷。

  「X光的情況如何?」

  「X光結果一如教授診斷,確實是膽結石。」

  他隨即遞上X光片。財前伸手接過片子,對著窗戶的光線看著。一抬手,白袍的袖子卷了起來,露出裡面金色底座、鑲著翡翠的華麗袖扣。所有醫局員全盯著亮晃晃的袖扣看,根本沒有人注意那張X光片。

  「胃液檢查情況如何?」

  「酸度正常。」

  「那就好。」財前將視線移向病患,熟練地在病患腹部的右上方進行觸診。

  「今天好像不痛了吧。」他象徵性地在膽囊附近壓了壓,病患正想開口說什麼時,他卻倏地轉身走出病房,醫局員也紛紛離去。

  外科病房一個樓層有六十張床位,兩個樓層總計一百二十張床位,一星期會診一次,必須於上午十點到下午四點間完成,每名病患只能分得兩、三分鐘的時間。因此,這樣的會診與其說是診治病患,倒不如說是教授帶領醫局員巡視自己的管轄地帶,那浩浩蕩蕩的隊伍近似于古代諸侯出巡時的儀仗隊伍。

  結束南區樓層的總會診,已經差不多快下午一點了,財前卻絲毫不見疲態,依然精神抖擻。

  「今天拖得有點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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