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長篇 > 白色巨塔 | 上頁 下頁
七一


  「野阪!你剛才就點頭說河合的意見有道理,又說我的意見也很好,一直猶豫不決的,重要的是你自己認為到底該怎麼辦?」幹一副詰問的口氣。

  「你問我的意思嗎?」野阪的語氣慢吞吞的,「你們雙方的意見我都不同意。」

  「難道你想投廢票嗎?」

  野阪搖了搖頭。

  「我怎麼可能浪費這麼寶貴的一票?我認為應該靜下心來,仔細觀察情勢到底對哪一方有利,在決選投票的前一天再來決定該投哪一方。連勸退外校候選人的事件都發生了,可見很難預測這次教授選舉的勝負。而且,這次選舉勝敗將重新劃分醫學部的勢力版圖。如果財前勝出,鵜飼派在醫學部的地位將更加牢不可破;如果是菊川勝出,就會對鵜飼派產生極大的震撼。大河內、今津將會連手形成一股新勢力。目前的形勢還很不明朗,何必現在急著決定要支持哪一方?我認為,無論財前或菊川兩派的任何一方來向我們拜託,目前都先答應下來,在重要關頭再做出當機立斷的決定,這才是最安全、最聰明的方法。我相信,當我們採取這種對策時,基礎組的四位教授也會向我們靠攏。」

  「但是,同時答應雙方,並且在看到情勢對某一方不利時,立刻投向另一方,這樣的做法在信用和道義上會不會……」河合顯得猶豫不決了。

  「在教授選舉中,這種事並不是什麼新鮮事。許多人在答應投對方一票後,卻改投另一方,在對方落選時,還以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參加安撫會,拚命對落選的當事人說:『太遺憾了!太遺憾了!』」野阪說得理所當然,其實,他在心裡另有盤算:如果財前獲勝,就可以把財前派交付的七十萬拿來分一分;相反,如果菊川獲勝,就歸還那七十萬,接受今津提議的整形外科學會理事一職。

  財前正帶著四位助理進行副教授會診,暖氣十分充足的新館頭等病房的會診已經結束,一行人正朝一般病房的方向走去。

  「財前醫生——」

  一個護士從後面追了上來。

  「有什麼事嗎?」

  「對不起,打擾您的會診了。剛才鵜飼教授打電話到辦公室,請您去醫學部長辦公室一下,要怎麼回復他?」護士小心翼翼地問道。

  「鵜飼醫學部長嗎?你告訴他,我立刻去拜訪。」

  財前內心有點納悶,不知道部長所為何來。他轉頭吩咐助理先去整理病歷,說等一下再去一般病房會診,然後便快步下樓,穿越寬敞的中庭,走向對面的醫學部。

  走在中庭時,財前思忖著,鵜飼應該是為了兩天后教授選舉決選投票的事找他吧。鵜飼醫學部長向來小心謹慎,這次更是幾乎到了怯懦的地步。他把與選舉相關的工作都交由婦產科的葉山教授處理,從不站在第一線,一向躲在背後發號施令,如今會直接找上身為候選人的自己,想必是非同小可的要事。想到這裡,財前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來到醫學部長辦公室前,財前整了整白袍的領子,輕輕地敲了敲門,走了進去:「我是財前,我來了。感謝您在各方面的照顧。」

  因為場合的關係,他不便多說什麼,只是對著將肥胖身軀埋在主管椅中的鵜飼醫學部長恭敬地鞠了一躬。鵜飼一言不發地看著財前。

  「請問您找我是不是有什麼急事?」財前態度恭敬地詢問道。

  「當然是有事才會找你,你可真是闖了大禍!」

  「請問是什麼事?」

  「你問我什麼事?難道還要我說嗎?在我出差時,第一外科有兩位職員跑去金澤,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的語氣十分嚴厲,財前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對不起,都怪我太疏忽了。昨天,在兩名當事人告訴我之前,我一點兒都不知道……」

  財前一改剛才在東面前的死不認帳的態度,坦率地承認了這件事。

  「對不起?疏忽?少用這種話來敷衍我!」鵜飼厲聲呵斥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我聽說,是你煽動他們的!」

  他甩著手,在房間內大步走來走去,眼睛始終瞪著財前,財前努力掩飾著內心的慌亂。

  「不,根本沒有人煽動他們。我聽佃和安西說,他們的行為反映了醫局全體員工的意見,他們對自己研究室的副教授在毫無理由的情況下,遭到現任教授的排斥感到義憤填膺,表示要用實際行動支持副教授升格為教授。他們只是希望菊川先生能夠瞭解醫局內的這些實際情況,所以,才會在大雪紛飛中趕去金澤。菊川先生也十分理解他們的想法,說能夠體諒他們的心情,還說當初並不是自己要積極爭取浪速大學的教授一職的,希望自己的退出使事情能夠圓滿收場。」

  聽了財前的說明,一直在房間裡繞圈子的鵜飼停下了腳步。

  「難道你會相信這些話嗎?即使菊川候選人本身真的這麼想,支持他的人也不可能善罷罷休!今天早上,東教授打電話來,說有急事要找我商量,我們剛才長談了足足兩個小時。東教授說,第一外科的職員竟然試圖強行逼退外校的競爭對手,這種醜聞已經嚴重傷害了浪速大學教授選舉的公正形象。因此,他認為事件的當事人、身為第一外科研究室負責人的自己以及身負監督醫局職責的財前副教授,都應該負起應有的責任。你也知道,他提出這種要求,是想把一直支持你的我逼入絕境,陷你於不義,你們的輕率行為讓我苦心經營、周密策劃的一切全都泡湯了!」

  鵜飼激動地吼著,似乎想要將壓抑已久的怒氣一吐為快。

  「無論您怎麼罵我,我都欣然接受。只是希望您可以瞭解,佃等人的行動完全是出於一片愛校心,只是因為年輕氣盛,希望由本校的人來擔任第一外科教授的願望太強烈才發生的,絕對不是不把教授會的投票放在眼裡的妄為。這次發生這樣的事,全怪我忽略了醫局員的情緒,沒有做好安撫工作,我願意負起所有的責任。」

  財前低下了頭。

  「現在那兩位助理去金澤的事不是問題,而是這件事會對決選投票產生多大的影響。菊川派會反向利用去金澤的事,在校內大肆宣傳,如果傳到基礎組大河內教授的耳朵裡,大河內教授很可能利用這件事去遊說上次投票支持你的基礎組教授,使基礎組的票完全倒向菊川,你知道這會產生怎樣的結果嗎?我身為浪速大學醫學部長,也必須在醫學界站穩腳跟,一旦這次問題變得有那麼嚴重,即使我想要支持你,也不得不放棄了。」

  財前的臉漸漸變得蒼白:「教授,但是……」

  「有什麼好『但是』的,還不都是因為你的疏忽,才會在離決選投票只有兩天時,發生這種陷自己於絕境的事!」鵜飼紅著脖子,雙手叉腰,氣呼呼地站在財前的面前。

  走出醫學部長辦公室,財前打電話給正在等他會診的助理,表示臨時有急事,一般病房的會診延到明天,然後,踏上通往舊館屋頂的樓梯。

  沿著昏暗而空無一人的樓梯來到屋頂,二月上旬的刺骨寒風吹來,灰色的天空沉重地壓在頭頂。

  財前任憑寒風將白袍吹得嘩啦作響,站在屋頂向下眺望。堂島川一片冰冷,即將結冰的河面泛著漣漪,兩岸枯葉落盡的一整排樹上,尖銳的樹枝像鐵絲般張牙舞爪。財前看著眼前如此冰冷的景象,剛才在病房會診時的滿懷自信和堅強逐漸崩潰,陣陣忐忑在內心翻騰。他完全沒有想到,佃等人去金澤的事會傳到鵜飼醫學部長的耳朵,更沒有想到,自己會因此陷入這樣一個讓人絕望的泥沼。原本還以為可以利用佃等人的年輕氣盛,只要趁勝追擊,就可以穩操勝券,沒想到這件事很可能就成為自己的敗因!他努力地想驅走這份令人顫慄的不安,環視四周,看到位於屋頂角落的溫室。他走了過去,推開了門,隨著「吱呀」一聲,門被打開了。這個溫室已是虛有其名,枯草已經在溫水中泡爛了,幾乎無法分辨花形的花瓣像屍骸一樣掉落在地上。財前看著屍骸般的花瓣,心底浮現出一種不祥之兆。慶子曾幾何時說過的一句話閃現在他的腦海裡——如果你不懂得利用裡見副教授這種人,就無法獲勝——慶子不經意的一句話,頓時讓財前的心蘇醒了。

  財前走出溫室,邁下樓梯,朝第一內科的研究室走去。這個時間,下午的門診和住院病人的會診都已經結束,裡見一定在研究室裡。

  推開研究室的門走了進去,兩側的棚架上擺滿了化學實驗用的試管和試劑瓶,裡見正坐在桌前專心敲著計算器。

  「你現在有時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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