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長篇 > 白色巨塔 | 上頁 下頁 |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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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他左顧右盼地回答。 「請進。」 門一推就開了,沒有上鎖。房子隔成三間,分別是六迭、四迭半榻榻米大小的房間,然後是廚房。室內一片淩亂,醫學雜誌就這麼攤開地擺在走道中央,對面的沙發床上,慶子正橫躺著。 「五郎,你怎麼那麼久沒來?也不通知人家一聲……」慶子披著大紅睡袍,嘴裡叼著煙,不慍不火地說道。 「別叫五郎好不好?看是要叫醫生,還是喊親愛的,換個正經一點的稱呼嘛。」 「『親愛的』是你太太叫的,『醫生』則是病患喊的,我既不是五郎的太太,也不是病患,只不過是你在酒吧認識的公關小姐。就算五郎碰巧是醫生,而我碰巧是女子醫大的中輟生好了,我們的關係也只不過比普通再特別一點。」慶子一邊說,一邊很不耐煩似的撥開短髮的劉海。 「五郎,要喝什麼?你好像已經喝過了,啤酒怎麼樣?」 說完後,她也不管財前有沒有回答,逕自打開冰箱,拿出啤酒,開了牛肉蘆筍口味的罐頭,放到杯盤狼藉的桌上。財前費力地挪動酒精發作的身體,脫下西裝外套,扯開襯衫領帶,重重地坐到慶子身旁。 「真不知你在想什麼,要來也不說一聲,要是我去店裡上班的話,你打算怎麼辦?」慶子偏著頭,注視著財前酒醉發紅的剛毅面孔。 「船到橋頭自然直。今天六點,我們在櫻橋附近給調到和歌山醫院的小子舉辦歡送會,我是順道過來的。」 「是嗎?那還真是湊巧,我今天也跟店裡請了假,太好了。」 慶子也學財前把啤酒送入口中:「怎麼樣?最近有什麼新鮮事?」她好像很無聊的樣子。 「新鮮事嗎?這個嘛……」財前停頓了一下,「有了,今天學校裡發生了件有趣的事。」 他把週刊上刊登了自己的照片,主任教授東看了有何反應,而身為副教授的自己又是如何應對的經過說了出來。慶子一邊喝著啤酒,一邊頻頻點頭。 「所以我最討厭大學醫院了,簡直就像是江戶時代的深宮內院,又是規矩,又是慣例的。總之,教授是諸侯大人,副教授是武士長,一般助手是下級武士,護士長是娘娘,護士則是奴婢。特別是教授和副教授的身份,一差就是殿下和武士長的差別。五郎你要是不儘早把那個『副』字拿掉,恐怕一輩子都沒出息,這樣也無所謂嗎?」慶子細長的鳳眼射出銳利的光芒。 「在實力上,我有絕對的自信,不過這個世界憑藉的不光只是實力,誰能當上教授得由教授會投票決定。選票這種東西,不管到哪裡都是瞬息萬變的,就連醫學界也不例外。」 「既然這樣,你可有想到什麼對策?」 「關於這方面,我尚未展開具體的行動,一切要看東教授的態度如何再決定怎麼做,不過,今天東教授也說了,要拱我坐上寶座,好像給了我多大的恩惠似的。」 「啊?光一張照片就囉唆半天的人,會親口說要拱五郎坐上教授的寶座?這種口頭的承諾是最不可信了,在酒吧裡滿口應承的客人根本不值得信任。五郎,你很有本事,也很有男子氣概,是個極度自信的人,不過,有時有一點傻氣,不小心點就糟了。」 「我傻氣?說什麼傻話!」財前一笑置之。 「是真的啦!你年輕的時候是個窮學生,因為從黑川五郎變成財前五郎,也就是入贅堂島的財前婦產科診所,娶了人家的獨生女後才變得尊貴起來,也因此,你的心機已不復窮學生時代的深沉,全身散發著自信滿滿的活力,這是很危險的。」 這很像是因為家庭經濟原因而從女子醫大輟學的慶子會講的話。不過,財前一聽到「入贅」兩字,就馬上面露不悅。 「你別動不動就入贅、入贅的。同樣是入贅,大爺我可是財前家的寶貝勳章,財前家雖然有錢,充其量只不過是一介開業醫生,他們還指望我成為國立大學的醫學教授,替他們光宗耀祖呢!」 「所以,五郎無論如何你都要當成教授,萬一不成功的話,你在財前家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你每個月五萬七千元的副教授薪水,財前家全留給你當零用錢,不僅如此,你在酒吧的花費也都可以掛財前婦產科的帳,這全是因為他們把你當成准教授的績優股。就連我也是一樣,你按月給我兩萬,剩下的我自己去賺,我之所以願意當你自食其力的情婦,也是因為看准了你是未來的教授。」 「你的意思是,一旦我成了教授,你就要撈回成本囉?」 「開什麼玩笑?光憑那點國立大學教授的死薪水,哪養得起一流酒店的紅公關?還是五郎你打算成為教授後,就要靠特診海撈一筆?」 「別說那種污辱人的話!」財前露出生氣的臉色。 「哪,你看,馬上就生氣了!我讀女子醫大的時候,已經領教過醫界的保守封建和充滿矛盾的人際關係,我可是滿心期待,等著看浪大醫學院的封閉和財前副教授的將來會擦出什麼樣的火花。」慶子說完後,把眼瞟向一個月前財前忘在她這裡的醫學雜誌。 「連那本醫學新刊都報導了五郎的食道外科,那個食道.胃吻合手術,真的有那麼困難嗎?」 只有在這個時候,慶子細長的鳳眼才會散發出女子醫大生特有的慧黠光芒。 「應該是吧?一般發生在胃體的癌症,只要把患部切除就好了,可一旦轉移到賁門,就得先將這個部分切除,再把胃和食道縫合在一起。這個縫合的過程可說是分秒必爭,除了要有高超的技術外,還要有絕對的準確性,因此十分困難。現階段能做這種手術的,恐怕就只有我和千葉大學的小山教授吧?像下週二,就有人特地從九州島過來,找我動大手術呢。」 一想起週二的食道癌手術,財前旺盛的性欲就來了。 「喂,我們上床吧?」財前露骨地提議道。 「嗯,死相!你不是還有手術嗎?」慶子一邊說,一邊忙著閃躲財前的壯碩身軀。她脫下自己的內衣,姿態放蕩地倒臥在床上。 * * * 車子沿著蘆屋川往山邊奔馳而去,穿過深夜的住宅區,停在白瓦紅牆的英式建築前。抵達家門的東連忙整理儀容,換上嚴肅正經的表情,按下門鈴。女傭小跑步地從後門出來,幫他開門。 「您回來了……」她恭敬地迎接,接過他的公文包。 東沿著鋪石步道往玄關走去。他注意到妻子政子的房間是暗的,屋裡顯得冷冷清清。他直接從玄關登上通往二樓書房的樓梯,這時,佐枝子迎了出來:「父親,您回來了。」 「我剛到家,你母親呢?」 「母親去聽音樂會了,所以換我給父親等門。我幫您泡杯茶好嗎?」女兒的聲音透著三十歲的成人該有的成熟穩重。 「嗯,就有勞你了。」 東打開玄關右邊的西式房間。二十迭大的房間中央有一座大壁爐,壁爐上方的架子陳列著貴重的裝飾品,牆上掛著的是號稱十多萬一幅的名家畫作。儘管這些物品件件所費不貲,湊在一起卻缺乏整體感,彷佛在訴說它們全是別人的饋贈。東坐到壁爐前的搖椅上,望著窗外的景致。幽暗的庭院裡,樹木長得枝繁葉茂,溫暖潮濕的夜風穿過微敞的窗戶吹拂而來,一股安詳平靜的感覺湧上心頭。一小時前,他在大阪的酒店和鵜飼交杯把盞,談論財前五郎的事,如今看來就好像做夢一般。 然而,鵜飼所說的話——你就想辦法影響教授會的選票,把財前排擠掉嘛。如果失敗了,不管你喜不喜歡,都得把教授的寶座讓給財前。只是,一旦讓財前當上教授,他就再也不會聽命於你了——這想法讓東暈醉的身體打起陣陣冷顫。 不必鵜飼說,他也知道只有這兩種結果。如今想來,他特地找鵜飼上酒吧,就為了商量財前的事,未免太過輕率、滑稽了——會不會因為這樣,鵜飼就看不起自己了?不,鵜飼親口說了:像東教授這樣的人,要找怎樣的接班人沒有?他應該不會這麼輕易就看輕我……東的老毛病又犯了,說好聽點是小心謹慎,說難聽點是優柔寡斷。 「父親,茶我泡好了。」 身著藍灰亮緞和服的佐枝子將附有檸檬片的紅茶擺到桌上,端莊地坐在父親面前。她明明已經二十九歲了,卻因為體型纖細嬌小,看上去只有二十五、六歲。 「佐枝子,你覺得財前這個人怎麼樣?」 「這個嘛,那位先生……」佐枝子端起紅茶杯,開始回想起每年都會登門拜訪兩、三次的財前五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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