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被禁止的基督 | 上頁 下頁
二四


  「是的,這當然沒錯。正是她給了我們希望,給我們以清晰的思想,給我們以擺脫鎖鏈的機會……她完成了一個嶄新的世界。」

  威廉小心地看一眼自己的上司,心裡正在琢磨他是否由衷地說這番話。可他的意思好像不是在強調國家的意義。可事實上,斯奈特說話經常跑題,像他這種並沒有特別的思想體系的人總是這樣的,只是出於實際的需要而表現對當權者的忠誠。

  「是我這人有點怪吧?」斯奈特微笑著說,「有的人做出一副超然的樣子——」他用手指一指天花板,「其實他們遠不是想當然的樣子。你要是把心交給別人,讓他們知道你心裡想什麼,讓他們瞭解你,那你也就會被人利用的。這樣的教訓你在學校裡可學不到。只有我這樣諳於此道的人才能點撥你。好了,你滿意你所需要的回答了嗎?」

  「需要什麼?」威廉問他,樣子很天真。

  斯奈特笑了笑,說:「聰明的小夥子,現在把那些報告扔下吧,時間已經浪費不少了。」

  此時正是九點鐘。當斯奈特手指輕輕彈彈另一隻手裡拿的文件,問他是否明白那上面講什麼時,威廉已經打了十幾次哈欠了。

  「也許吧?」威廉說,又打一個哈欠,「怎麼了?」

  「這報告是從大學公園遞來的。」

  「他們說因偷運什麼的事審訊了一個貨車司機,是的,我看過了。」

  斯奈特站起身來,「可你認真讀了嗎?那司機叫什麼來著……本·格林納,他被逮住是因為普通的違規。他的前燈壞了一個。警察攔住了他作例行檢查。他倒是說他車上沒有什麼東西,只是一輛空車。他一大早去送貨。這聽起來完全合乎情理。可那警察再加查看,總之,並不只是一個前燈。那機靈的傢伙爬上車去檢查,他注意到車箱地板是空的,聲音有些異樣,車箱地板是空的,有夾層。他是這麼說的。他低頭仔細看,發現從夾縫裡露出某種紡織物來。」

  「車箱地板是假的,」威廉說,「所以他們才審訊他。」

  斯奈特點點頭。「可他為什麼要弄這種的地板呢?自己這麼解釋,他並非有意開這麼一個夾層地板,他只是為了增加車的裝載量。警察們倒是沒有在車上找到什麼違禁的東西。格林納的證明文件和身分證也完全齊全——所以把他放了。」

  威廉又打一個哈欠,「對不起,長官,我不太清楚這件事的含義。」

  「我在想幹嗎地板下要留這麼大的一個空間呢?」

  「為什麼?」

  「因為空間大到可以裝人。」斯奈特一板一眼地說,「這已經是老把戲了。他們幹嗎不能再用一次呢?我要你去找那個警官,跟他談話。我需要那個司機。」

  威廉睜大眼睛,「現在?」

  斯奈特像在苦笑,「是的,現在。」

  第11章

  這是在做夢嗎?彼得揉一揉眼睛。睜開眼來,但它已經過去了。

  他坐在山姆的桌子邊上。搖一搖頭,像是要想擺脫那像毯子一樣裹著自己的疲倦。他覺得自己昏昏沉沉的。他知道自己不能睡過去,困為自己現在在值班。他在看護那位昏迷不醒的陌生人。

  也許這就是在夢中吧?有一陣子,他發現教堂似乎恢復了昔日的光輝,那些看上去污垢不堪的窗戶,一下子變得一塵不染了。講道人站的那講壇也給擦得乾乾淨淨,唱詩班的人也都站在那裡,手裡捧著讚美詩,入神地在唱著。彼得聽不見他們唱的是什麼,也知道這是那些古老的傳頌了千百年的詩篇,他小時候就老聽母親唱它們。他的母親只要確信家中沒有別的人,就會大聲唱這些讚美詩。整個教堂裡的人都榮光煥發,興高采烈,一點兒沒有恐懼、擔憂和驚惶。他們的歌聲一直升了上去,一直碰到教堂的穹頂,然後再彈下來,歌聲在那些亮錚錚的大吊燈架子間環繞……。彼得一下子覺得害怕極了,他跑到教堂的走道中間,高聲地叫他們別再唱了。要不警察就要來了。別唱了,別唱了。可這些人還在一個地唱下去,好像就根本聽不見他的喊聲似的。這些人瘋了嗎?想找死?他一遍又一遍地喊:別唱了,別唱了。可他們無動於衷,眼睛根本就不看他,耳朵根本就不聽他的。好像他只是他們中間的精靈,遊動而不會引人注意。

  最後,在極度的恐怖當中,他看見當兵的沖了進來,門是給撞開的。一聲巨響,士兵們端著槍來到了教堂中間,往人群中掃射。有的人倒了下去,但歌聲仍未停下來。儘管人們在子彈的撞擊下像跳舞一樣東歪西倒,但仍在大聲唱歌。彼得站在那裡給嚇呆了,最後一個當兵的把槍指向了他。但他無法挪動腳步,他便拼命地失聲喊叫,然而好像沒有聲音發出來。最終,一聲尖叫響起來。

  彼得猛地一抽,從夢中醒了過來。四周是一片深夜的寂靜。教堂裡面一如他平時所感受的那樣:寒冷、荒涼、安靜,沒有士兵,也沒有歌聲,甚至也沒有他的尖叫的回聲。那陌生人躺在地板上,依著那電熱的壁爐,蓋著那嚴實的毯子。彼得使勁搖晃了下頭,像是要甩掉夢裡的境像和回憶。他站起來,伸展一下身腿。

  通前廳的門慢慢地給推開了。彼得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就像是狄更斯小說《聖誕歡歌》中的山姆·克魯治等待著雅可布·馬萊的出現。艾米輕輕地走了進來,站在昏暗了燈光裡。她端著一個託盤,上面放著一個咖啡壺和一個杯子。她的臉上一點兒也看不出她聽見了彼得的叫喊聲,甚至也看不出她覺得發生過任何事情。彼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放鬆下來。

  「困了吧?她走到彼得身邊是問了一句。

  「我想有一點點,」彼得說。她像平時一樣穿著牛仔褲,褲腿都塞在靴子裡面。可今天晚上她多加了一件高領的毛衣。這是她最喜歡的裝扮了。彼得裡在琢磨,這是不是某種信號呢,她是為他才這麼打扮的嗎?

  艾米把託盤放在山姆的桌子上,倒了一杯咖啡,對他說道:「這是為了怕你覺得困。

  「謝謝,」彼得說,一邊啜了一口咖啡。那味兒有點陳,有一點點苦澀。「味兒不錯。」

  她用手指一指躺著的那陌生人,說:「你肯熬夜陪他,你真好。

  「這沒什麼,」彼得回答,他從心眼裡感謝她這麼說,「我不過放心不下而已。」

  有一小陣的時間,彼得看著艾米,而艾米的眼光卻停留在生人的身上。她的臉上有某種表情。那意味著什麼呢?她的臉總是泛著光彩,既清新又單純。他心想,她真可以坐在陌生人的旁邊,就這麼樣看著他幾小時不動。那怕做點什麼事,她的灼亮的目光也不會離開他的。彼得瞭解她的眼睛太清楚了。那麼,她這麼樣地看著陌生人究竟意味著什麼呢?看上去她的眼睛可不只是因為對他有點好奇。她看這陌生人的眼光,與彼得自己第一次與她相遇時便有的那種目光倒是相似的。這就是愛麼?每天晚上他作祈禱時,都在一個勁地追問自己。如果這不是愛,至少是某種類似愛的東西罷。可為什麼她會對這陌生的男人會有這種感情呢?她甚至都不認識他呀!

  他又啜了一口咖啡,希望能夠把喉嚨裡湧上來的那點嫉妒給壓下去,「他的燒已經退了,我想,」彼得說道。

  「他為什麼會在這裡呢?」她只這麼說了一句,眼光一直沒有從他身上移開。

  「我可說不上來,」彼得的眼光盯著禮拜堂裡稍遠處的黑暗,他不由想起了剛才夢裡的境像。他打了一個冷噤,像是有什麼人踩在他的墳頭上。

  艾米挪了兩步,往躺在那一邊的陌生人移近一點,「我一直在禱告,希望他就是我們期待的接頭人,我真想離開這兒。」

  「我們都想離開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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